夜里,箐箐留宿梁昭房间,她趴在梁昭床头,枕着梁昭双膝。
梁昭放下手中的书卷,指尖缠着箐箐散下的发丝玩,声音轻柔,“箐箐困了吗?”
“嗯……昭昭阿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箐箐扬起脸蛋,认真地看着梁昭。
梁昭点点头,“好,你问。”
“她们为什么都叫你娘娘?而且他们好像都很怕你,连我爹都怕你!这是为什么?”
原来是因为这个……
梁昭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箐箐脑门,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观察的这么仔细。”
“娘娘,就是指皇帝的妻子。”
箐箐不解,“妻子?我还以为是娘呢……还想着,昭昭阿姐如此年轻,怎么会有这么多孩子……”
梁昭眉眼弯弯,笑出了声,“要这样说,我可就是你的奶奶了,这话千万不能叫你爹听了去,否则仔细你的小命哟。”
箐箐,“我才不怕,因为我爹怕你,而你一定会帮着我的对吗?”
梁昭摇头,“不对。”
“我总有一日会回到京城,我不会在这里永远陪着你,而且,这世上只有自己才是永远靠得住的。”
箐箐又问,“京城?你家在京城?”
梁昭,“对啊。”
“我爹说皇帝都住在皇宫里,你既然是皇帝的妻子,你家一定在皇宫吧!”
话音落下,梁昭心脏猛然一阵抽痛,她收了收笑,她望着箐箐久久没有回话。
半晌她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告诉她,“不,我的家不在皇宫。。”
箐箐,“为什么??”
“有我爹娘,兄长还有阿弟的地方,才是我到家……”
许是离家久了,梁昭这会儿提起他们,莫名鼻尖一点酸涩,她仰头不让泪珠掉下来。
隔着一扇门,谢丞侧耳听着梁昭说话。
他垂下眸,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因为深知与家人分离的苦痛,才会更能体会梁昭此刻的心情。
谢丞以为自己是早已习惯分别和失去,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伤感的。
而梁昭不同,她自小受爹娘疼爱,兄弟偏爱,她只会比自己更加痛苦。
“昭昭阿姐,既然你是皇帝的妻子,那你已经跟他成婚了?你喜欢他吗?”
梁昭苦笑,“你个小孩怎么懂这么多?”
箐箐,“我娘说过,只有两人互相是真心喜欢,才可以成婚,否则连碰一下都是不行的。”
“你娘说的没错,只有真心喜欢的两人才……适合成婚。”梁昭看着窗上倒映出的火烛光亮出神,“可我们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箐箐困意上头,小手托着腮,勉强不让脑袋垂下去。
“昭昭阿姐此生,怕是不能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了。”
谢丞蓦然回头,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贴着门框,期待她的下一句话,又害怕听到。
“那,昭昭阿姐有喜欢的人吗……”
梁昭回得决绝,“没有。”
门外,谢丞勾了勾唇,他自嘲地摇头,阖上眼,忍住了眼底的酸涩。
她本就是不喜欢他的。
想起她对自己的处处躲闪和试探。
别说喜欢,说是讨厌,也不为过。
刹那间,心底细细密密的疼令他喘不过气,但他一步都未曾离开。
夜色澄澈,四下寂静无声。
箐箐倒在梁昭膝上沉沉睡去,梁昭为她盖上毯子,心底沉闷地像是压了块大石头。
她睡意全无,推开梳妆台前的窗,闯入屋内的晚风带着瑟瑟寒意,她裹紧了披在肩上的外袍。
头顶圆月明亮,梁昭不由想起晋国公夫人曾与自己说的,她名字的由来。
“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
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陪伴在父母左右。
过着寻常女子的生活,嫁给心爱的郎君。
罢了……
梁昭垂下眸,轻扯了唇角。
这时候说这些,也是多说无益。
梁昭阖上了窗户,剪断了最后一根烛火。
杜普找来的人办事效率极高,没两个时辰的功夫便把田渠那块的淤泥给疏通了。
里面的水源源不断开始往外面输送,谢丞调查过这水的源头,应该是后一座山下县城。
“引水灌田,也确实是个好办法。”
祝修云当即决定去那边的县城瞧瞧。
来到当地才发现,这里的水灾远比外面的更加严重,地势高的地方还好,地势低的地方水位能淹到一位成年男子的腰部。
上街只有车马才能通过。
不过水质浑浊不堪,马儿也走得一深一浅,马车时常发生颠簸。
在一起马儿踩空后,马匹受惊发出嘶鸣,马车剧烈晃动,梁昭扶住边上横梁。
谢丞骑着马行走在马车一侧,安抚马车里的人,“娘娘没事吧?”
梁昭回了句无事,谢丞也不再说什么。
祝修云看着街边一片狼藉,顿时心痛道:
“在京城时,这边就已开始水灾的治理,朕简直不敢想那时候的情况会比如今严重几倍。”
苏荣也骑了马,和祝沣同行在另一侧,颐指气使地哼了一声。
“臣早就与陛下说过,多多修建水利工程才能防止这样的祸事发生。”
祝沣,“那请问兴修水利所需的钱财是从国舅每月的俸禄里扣吗?”
“臣每月俸禄不过几两银钱,九王爷这般打趣老臣,就没意思了吧。”
自然是用国库里的钱了。
梁昭实在没话说。
马车驶过泥泞地界,行至一座府邸面前。
这是杜普提前吩咐当地县令,安排给他们出来的住宅。
梁昭坐在马车里都能听到外面有几人在争执,似乎还动起了手。
祝修云掀开门帘往那边看去,正巧祝沣已驻了足,对着马车里的人道:“兄长,嫂嫂,我们到了。”
“好。”祝修云扶梁昭走下马车。
庭院里,一个小厮跪在尚有淤泥的地上,家仆衣衫单薄,此刻还沾了泥。
破烂不堪,惹人怜惜。
正用鞭条打骂他的人,应是这座府邸的管家,他瞧见外面来了人,看样貌与着装非富即贵,想起主人口中的几位贵客。
他立马扔下鞭条,命地上的小厮滚开,而他则换上奉承的笑,上前迎接梁昭等人。
小厮哪里还敢多待,带着一身伤悄悄躲到一边。
梁昭看他背部已是血肉模糊,衣衫与血肉相连,究竟是犯了怎样的错才会受到如此严惩。
谢丞孤身站在一行人最后,他的视线自始至终只落在梁昭一人身上,待他发觉梁昭正盯着某处出神时,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是个受了重伤的小厮。
谢丞眸色深了深,探不明其中意味。
小厮也像是看到了谢丞他们,又往里面躲去,目光中的恐惧宛若一只被伤害的小兽,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
他看上去年纪并不大。
谢丞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为躲避灭门追杀的谢子宸,又从梁昭的眼神中读出了怜悯。
所以……她当年也是这样怜悯他的吗?
“贵客远道而来,老奴已经命人收拾好了房间,贵客随时可以休沐,还有上好的茶也已准备在正厅,贵客请随我来。”
祝修云抬脚便往里面走,对刚才那幕视而不见。
在与管家擦肩之时,梁昭问他,“敢问老伯,这位小厮究竟犯了什么错?”
管家神色微变,看向努力躲藏却没有太多用处的小厮,后者接收到管家视线,害怕得一哆嗦。
“他不过是我们少爷的伴读书童,前几日遭了大水,少爷书屋被淹了,里面字画可都是少爷的宝贝,平日里常人碰都碰不得的,也只有他能亲近,需日日清扫打理。
老奴便叫他将字画从大水里救出来,结果他可倒好,在水里摔了一跤,这……唉,他呛几口水也就罢了,字画竟还被水毁了!”
梁昭冲那小厮招招手,“你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