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雨欲来
燕长歌将篮子紧紧地搂在怀中,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后的珍宝,满心惊惶马车的颠簸会让里面的东西洒落。她透过车窗,痴痴地凝望着路边那一片萧瑟落寞的树木,只觉自已的心情恰似它们那般,萎靡凋零且枯黄憔悴。不知不觉,来到京都已然十载,十年的漫长岁月,足以发生无数翻天覆地之事彻底改变人生的走向。
今年京都的秋天来得如此之早,而此时的云州或许早已入冬,应该是大雪漫天飞舞了吧。云州的冬天——长歌对那里的雪思念至极。那洁白的雪地上承载着她和小伙伴们无尽的欢乐,就连在窗前专注刺绣的娘亲也时常忍不住探出身来,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双眸满含慈爱地呼唤着:“长歌,小心着凉——”话音刚落,“呯”的一声巨响,一团雪猛地砸在窗棂上,惊得娘亲浑身一颤,那原本平和的面容瞬间布满了惊慌。碰巧被爹爹撞见,爹爹先是一愣,随后爽朗大笑起来,笑声震彻整个长廊,那高大的身躯因大笑而微微颤抖,眼中满是对孩子们天真无邪的喜爱。
美好的画面永远深深地镌刻在了记忆的深处,长歌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她缓缓走下车来,想到今日乃是父母十周年的忌日,满心只盼能多陪伴他们片刻,于是便吩咐海叔不必等她。
沿着蜿蜒的山间小径,穿过那高低错落、参差不齐的坟茔,终于寻到了父母的坟冢。这块墓地乃是舅舅精心设立的衣冠冢,只为方便长歌在京都祭奠双亲。她极其用心地清理坟上的枯草,缓缓从篮中取出祭品,郑重地逐一摆好。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墓碑上的名字,指尖不停地微微颤抖。
“爹、娘!”长歌哽咽哭喊着:“我来看你们了!”她一边烧着元宝,一边喃喃低语。“我们都很好,舅舅、舅母还有表妹也都很好。”话未说完,鼻子猛然一酸,那滚烫的泪水便如决堤的洪流一般汹涌而下。
“我在灵绣庄已经能够独自完成绣品了,每个月还能获得客人丰厚的赏钱。要是能在明年春试中一举夺魁,便能得到庄主的亲自教导。娘,我定会竭尽全力拿到头名。”
“这件事我知晓你们会怨我,可是,我着实别无他法呀。为了舅舅,我只能忍气吞声。不过,这般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你们倘若在天有灵,就庇佑我顺利回到云州吧。我想在云州开一间绣坊或是书社,你们不是常说要让云州的穷孩子不花钱都能学到本领吗?我必定会将你们的心愿逐一达成。”
爹爹在云州为官时,常以接济贫苦的孩子上学为乐。也常言若老了还乡就去当个教书先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然而,宁静美好的日子竟在一夜之间全然变了模样。云州城破的那晚,满城的生灵瞬间被蛮兵的铁蹄肆意蹂躏。喊杀声、哭叫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火光冲天,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房屋倒塌,街道上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
娘亲惊恐万分,脸色惨白,却仍一把将她推进地窖,迅速掩好稻草,颤抖着声音叮嘱她:“听话,不要出来!”
“娘!”她哭喊着,“我——要和娘一起!”
娘亲拼命摇头,发丝凌乱:“长歌乖,娘帮你去找爹爹很快就回来,你千万不要出来!”长歌在地窖里等了整整六天,奄奄一息之际等来了舅舅。云州一战,将士与百姓死伤数万,若不是汝南王的东营军在六日后夺回云州,这场战役恐成为李朝开国以来最大的耻辱。
十年间,战争的惨状成为长歌难以摆脱的梦魇,午夜惊梦时常哭泣呓语:“我要和娘在一起,娘,你——回来——”
“长歌姑娘”,一声呼唤猛地打断了她的哀思。海叔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神色焦急地喊道:“快!九爷——他回来了!”
长歌听闻,顿时大惊失色,满脸的不可置信:“不是说这几日不在京都吗?”
海叔边喘着粗气边连连摇头,一脸的无奈:“也不知为何就突然回来了,秦妈妈让我赶紧寻你回去。”
长歌小脸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她顾不上收拾,匆忙磕了头,拎起篮子便慌慌张张往山下跑去。上了马车定了定神,从软座下的檀木箱子里拿出几盒胭脂水粉。心中暗自庆幸,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放松:“还好提前让施思去天香阁买了这些东西!”
京都最热闹的街道当属西市,一辆藏青色的车马沿着西市熙熙攘攘的人流缓缓向前行驶着。车内正襟危坐的铠甲青年约摸二十七八的年纪,威严之中透着些许青年王贵的清冷。他清俊的面容略显阴郁,眉头紧蹙,修长的眉梢上有一道淡淡的刀疤,不仅没有折损其俊美的容颜,反倒增添了几分男儿的英气与霸道。侧位的黑衣青年则面容白净,一双眸子乌黑灵活,此时正一脸谨慎地望着铠甲青年。
“侯爷,最新消息,程升大闹军营领了五十军棍。”黑衣青年压低声音说道,神色紧张,额头微微冒汗。
被唤作侯爷的铠甲青年正是平西侯萧逸寒,闻言蹙眉问道:“为何?”他的眼神凌厉,透着威严。
“程升查验兵器库账目发现有问题,当即找赵时核验,赵时不肯。俩人便打了起来,被夫人罚了五十军棍!”
“夫人?”萧逸寒皱眉紧盯着他,目光如炬,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柏舟,今天出门把记性丢府里了吗?”
柏舟赶忙自打嘴巴,一脸惶恐:“属下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是——是怀阳郡主!”
萧逸寒收回目光,脸色依旧阴沉,冷哼一声:“程升这么大岁数了,横冲直撞的脾气也没见有所收敛,净会惹是生非!”
“那赵时是郡主的亲信,自是没将程升放在眼里。这次他俩产生了过节,以后郡主那边怕是——”柏舟说着,边小心翼翼地瞟向萧逸寒,眼神中带着几分担忧。
萧逸寒冷笑一声,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毫无笑意:“我父亲身边的旧人,他们何时善待过?此次程升发现了把柄,东营怕是容不下他了。你稍后去灵绣庄找吴掌柜,让他将丝线采买的活计留着,给程升养个老吧。”
柏舟应声称是,萧逸寒随即又道:“传话给林长月,不要打草惊蛇。”
柏舟一一记下,郑重地点点头:“侯爷放心,就算他们不盯着,天眼司的暗桩也没闲着,东营那边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
“汝南王府那边最近有何动静?”萧逸寒微微眯起眼睛,神色严肃。
“三日后汝南王府设宴为怀阳郡主贺寿,王爷传话,说体谅侯爷军务繁忙,但望提前一日携郡主回王府筹备宴会。”
与怀阳郡主慕容雪成婚这十年,萧逸寒去云州就镇守了七年。回来后获封平西侯有了自已的府邸,却一直没有接慕容雪入府的意思。慕容雪身为汝南王嫡女,当朝唯一的女将,如此天之骄女又怎拉得下脸自请去侯府。俩人各有府邸,既不和也不离,冷冷淡淡又是三年。十年联姻,表面风光,实则不过是一场虚妄。
现今李国军势,汝南王府掌控着东营上下二十万兵力。萧逸寒的西营虽然日渐壮大,终究比不上东营根基深厚。此次汝南王主动打破僵局,恐怕并非只是因为京都里的流言蜚语那般简单。
想到此处,萧逸寒目光深邃,陷入沉思,嘴角微微抽动,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郡主的寿礼可有定制好?”
“天香阁现在便可去取!”
“今日是九月初四”,萧逸寒沉吟自语,突然问道:“城南那边如何?”
“那边——”柏舟迟疑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有何不妥?”萧逸寒挑眉,目光逼视着他。
“长歌姑娘她……她今儿大早上坟去了。”柏舟硬着头皮说道。
萧逸寒顿时阴沉了脸,咬牙道:“去—城南别院!”
柏舟暗骂自已多嘴,“侯爷”,柏舟向后指了指,神色紧张,“有人跟踪!”
萧逸寒对着柏舟打个手势,冷冷笑道,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知道该怎么做吧!”
柏舟会意,立即对车夫道:“改道明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