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崔府东院的青石路上,整整十八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自从崔长宁醉酒,在暖脚丫头的肚子里、洒下一颗名叫崔平的种子,这条路的尽头便开始迅速清冷。
直至十一年后,彻底沦为杂草丛生的荒野。
说它野,因为对于私人住宅而言,东院的面积实在太大了。
三十二亩。
相当于两万二千多平方米。
类似于一整座别墅区的总面积,或者拥有十幢标准厂房的现代工业坊。
看见崔平领陌生人过来,而且牵回七匹鞍鞯齐全的高头大马,几乎整个西院统统沸腾。
沿途的丫鬟婆子们交头接耳,一个个两眼冒绿光。
“哎哎,那不是六少爷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早就不一样了,老爷的禁足令都管不住他。”
“那倒不见得,依我看呀,是大少爷心眼好,对六少爷网开一面。”
“是啊,六少爷每次出去,都能造出大声势。一二三四五六七,呀,七匹马耶,知道一匹马值多少银子吗?”
“大雄哥早就告诉我,好马能卖一百两金子,就是一千两银子呢。”
“这么多?”
“当然了呀,那是不配鞍鞯的裸马,像这种鞍鞯齐全的大马,最少翻个倍。”
“翻倍?那不得二千两银子……嗝儿。”
有个丫鬟口吐白沫,翻白眼窟嗵栽倒,差点撞到过路的崔家三少爷。
“滚,都给我滚回去,不许看。”
“没听见三少爷说话呀?啊?!都给我滚回去。”
崔坤暴跳如雷,像头独狼似的,低着脑袋,急匆匆往西边走。
他要去芳德斋,找他二姐。
跟在身后的瘦家丁狐假虎威,抡起巴掌,照着几个丫鬟婆子好一通抽。
眼瞅着崔平近了东院的黑漆大门,两个守门家丁满脸谄谀,一溜小跑迎上来。
“六少爷回来啦?白妞儿过来问过十七次。”
“呸,白妞儿是你们叫的吗?”崔平大怒。
吓得两名家丁“窟嗵”跪倒,一个劲地磕响头,嘴里嘟囔着,该死,该死,奴才该死。
崔平冷哼,就在众人以为六少爷要责罚这两名家丁的时候,他把手伸到娟儿胸前。
吓得娟儿“哦”了一声,傻愣愣地望着六少爷。
“拿银子呀。”崔平没好气地说了句。
娟儿忙不迭地取出钱袋,小心翼翼打开,紧张地望着六少爷。
崔平抓过钱袋,从里面掏出两颗银锞子,让两名家丁起来说话。
两个家丁瑟瑟发抖,不知道六少爷想要干什么。
崔平“哼”了一声,往每人手里塞了颗银锭。
“立场不坚定的家伙,真想把你们赶回西院。白妞儿是你们喊的吗?既然是东院的人,暂且绕过你们一次。以后喊白姨,听见没有?”
“听听……听见。”
两名家丁语无伦次,这可是十两一锭的银子,三少爷身边的麻老五,也没有一次性领过这么多的赏。
等他们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崔平的马队早已走远。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时跪倒,冲着七匹高头大马的屁股“砰砰砰”地磕响头。
本想训斥他们几句,可惜没有时间。
半个时辰后,县衙门口见,时间已经过去一半,再不走来不及了。
让荆无疾将七匹马拴到废弃的马厩里。
趁这个机会,崔平把瞎婆婆拜托给白姨,跟白姨说了几句体己话,带着小胖子离开了。
赶到县衙时,日头已经开始往下落,赵小已和吴阿四他们早已恭候多时。
“六少爷,不让进,说一干人犯已经锁进大牢,明日巳时会审。”
赵小已迎上来说。
“嗯,我知道了,大宸律法呢?拿来我看。”
崔平扫了一眼大门紧闭的怀云县衙,心想,昨天刚刚来过,今天又来。
昨天有老太傅撑腰,今天要靠自己了。
私囤易燃之物是我们不对,但是人都是护短的,自己的人不能不捞。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先研究大宸律法。
等到赵小已把律法呈上来,崔平傻眼了,合着大宸朝纸张没有普及,还在使用最原始的竹简。
这是什么鬼律法?
上面的字歪七扭八,没有标点符号,放眼望去,一大片全是陌生面孔。
见崔平皱眉,赵小已呵呵尬笑:“是我师傅从朋友的朋友处抄来的,我等黎庶,哪有资格窥见律法呀。”
原来如此,怪不得字迹得跟蚯蚓似的,大小不一且不管它,墨迹浓淡也不一样。
“指给我看,哪一条?”为了保持住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威信,崔平冲着赵小已努努嘴。
“这,这里。”
虽说看过整套小绿皮前四史,崔平自以为认识不少繁体字,然而跟赵小已比起来,还是差得太多。
匆匆一瞥,他便知道,这些字自己读不上来,与其当众出丑,不如信任他人。
在崔平的暗示下,赵小已指着竹简上的字,逐字逐句念给众人听。
果然在提到硫磺硝石的时候,并没有涉及到民间私囤的问题。
只是规定,炼丹方士需要取得炼丹资格证,并且对炼丹场所提出了相关规定。
这就好办了,先把人捞出来,再约束他们,以后严格保管,对居民区形成隐患肯定是不行的。
瞅了瞅紧闭的黑漆大门,崔平噼里啪啦一通砸。
“开门呐,开门呐!匪首杀进西城啦!”
听得大家面面相觑,瞪着眼张大嘴,不敢呼吸。
哪里有土匪?
妖言惑众,要被抓起来的。
可惜崔平才不管这些,不使用非常手段,衙门能为普通老百姓打开吗?
虽说涉嫌散布谣言,但他心里有底。
昨天和陆县令一起喝过酒,知道陆峤这个人两边不得罪,关键时刻还是有立场的,勉强算得上是个好官。
最关键的,是背后有老太傅,半个月后,还要来找崔平,喝传说中的烈酒。
所以,只管放手去干,天塌下来,老头担着。
在他的鼓动下,众人胆子壮了,跟着他一起吼,引得附近居民统统围拢过来,县府一下子闹腾开了。
“嗨,酉时过了砸衙门,谁这么大胆子?”
“好像是崔家老六,就是昨天引雷劈树的小哥儿。”
“啊?原来是他呀?我的老天爷,看来县府不开门不行了,走走,看看去。”
群众越聚越多,即将落山的晚霞洒在众人脸上,整座城仿佛燃起了新的希望。
衙门终于打开,陆县令迈着小碎步迎上来:“我的六少爷哎,你是要把本县的门砸散架呀?”
“陆县令,不好意思,草民崔平给您行礼,有紧要事向您禀报。”
正式场合,还得按规矩来。
可惜崔平以礼相让,陆县令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