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睁大眼,委屈地撇起嘴,“程哥儿你都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
“嘶…这左边藏青衣袍,头戴青玉发冠的应该是……书呆子!”
梁程分析地头头是道,顺子惊恐地捂住梁程的嘴,“程哥儿,那可是九王爷,当朝圣上的弟弟,您这话要是传出去,咱家可全要掉脑袋了!”
梁程与祝沣自小在一家书塾上课,教书的夫子是前朝太子太傅,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梁程在课堂上斗蛐蛐,抓蚂蚱。
太傅曾言,梁程,祝沣年纪相近,资质却相差甚远。
这句话常常围绕在幼年梁程耳边,早已起了厚厚的茧子,梁程对于这类话不痛不痒,但对祝沣这个人,倒是意见大得很。
“细胳膊细腿的,弓都不会拉,也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梁程吊儿郎当地把一手搭在马背上,“一天天捧着本书,祝沣他除了诗词歌赋,读书写字,还会什么!”
顺子乐呵呵往梁程边上凑,“哪像我们程哥儿,除了读书写字,什么都会!”
“滚犊子!”
祝沣,谢丞各牵一匹马,自马场悠悠走来,祝沣将攥在手里的策论往袖中一收,打趣起身侧的人。
“从前无论我如何求夫子,他都把你当个宝贝似的藏着,这回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了?”
谢丞在腕间缠了两圈缰绳,闻言低头笑了笑:
“不日我将入朝为官,早晚要跟大家打交道,太傅是希望我能借这段时间,多认识些人,才不至于在朝廷上闹笑话。”
祝沣心下一喜,“你要入朝为官了?恭喜恭喜,祝贺阿丞殿试一举高中,未来仕途必定节节高升。”
谢丞抱拳回礼,“借殿下吉言。”
春日阳光暖和,参加春日围猎的人大多会挑一件与春色相配的衣裳,就连平日里张扬花哨的梁程也换上了低调轻奢的水蓝色衣袍。
唯独谢丞,一袭黑袍全然不像来参加春日围猎的,白色发带将他的马尾高高竖起。
明明是与祝沣,梁程等人年龄相仿的少年郎,墨黑色瞳仁中却闪烁着旁人不曾有的沉稳老练。
梁昭只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但仔细想想,实在记不清在哪里见过,才不由多看了两眼。
怎知下一瞬,谢丞像是注意到了这束目光,直直朝围观席上看来,两道视线在空中相撞。
梁昭一时失神,慌忙低下头,捡起果盘中的一颗龙眼剥着,过了半晌,那道目光依旧没有半点要移开的意思。
谢丞凝望着端坐在帷幕下的素白色身影,尘封在心底多年的觊觎破冰而出。
这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期里,朝思暮想,使他夜夜缠绵悱恻的人。
微风拂过,参差的额发在他眉间轻荡,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他此刻眸中化开的温柔缱绻。
祝沣看谢丞久久不说话,奇怪地凑过来看,“那儿有什么啊,把你魂都勾走了。”
“无事。”谢丞轻咳两声,再转过头时神色已恢复自然。
祝沣发现自己是越来越捉摸不透谢丞了,不过他也没放心上,远远瞧见梁程和顺子趴在马后边窃窃私语,侧头对谢丞道:
“走,我带你认识几个朋友去。”
围观席那边过来一个穿金戴银,富贵到晃眼的女人,就连头上簪着的步摇也是纯金打造,走起路来,浑身上下的首饰叮呤咣啷响。
“昭昭?”梁昭左肩被那人轻拍了下,她一受惊,龙眼滚落到了地上,这才恍然回神。
“矜矜阿姊?”
岑子矜大大咧咧地在梁昭身侧坐下,她虽是商贾出身,但家中产业遍布京城内外,说富可敌国都不过分,她比梁昭年长半岁,自小便以姐妹相称,关系极好。
不比名门大家里的小姐,岑氏祖辈里没几个是生意人,岑子矜外祖这代才开始从商,规矩少,不遵那些繁文缛节,她双膝盘起,替梁昭剥了颗龙眼,递过去。
“刚才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大老远就昭儿妹妹昭儿妹妹地喊你,理都不带理我的。”
梁昭听出她话里的嗔怪,接过龙眼,解释道,“没看什么,只是……好似看到了一位故人。”
“故人?怕这天底下的好儿郎全是梁姑娘的故人吧。”
背后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明里暗里地内涵梁昭,梁昭懒得搭理,年画屏这人,一向如此。
因其父亲只是个芝麻小官,生怕自己在贵女圈被人瞧不起,硬生生养出了一副尖酸刻薄的性子,半点见不得别人比她好,蛮横不讲理。
“是啊,早晨听闻梁姑娘入宫选妃,都是要做陛下的人了,还出来招摇过市……说什么故人,我看莫不是……”
楼敏后半句没继续说下去,但其中意味已经了然。
如若只是年画屏一人,在贵女圈自是掀不起多大风浪,偏偏还有个家大势大,却没脑子的楼敏帮衬。
岑子矜朝年画屏那边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给谁听啊,真当我和昭儿妹妹是聋子吗?”
年画屏摆摆手,一脸惶恐,“怎么会,梁姑娘出身名门,我们自是比不上梁姑娘的,又怎么敢在晋国公府面前造次?”
“怎么不会?”梁昭回头,挽起温婉贤淑的笑容,“跟年姑娘与楼姑娘比嚼舌根,编排人的本事,我自愧不如。”
她嘴角含笑,微微欠身,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把年画屏气得够呛。
“年姐姐,我听闻此次春日围猎可不止狩猎动物这么简单,拔得头筹者另有重赏!”
楼敏故意在年画屏耳边附上这么一句,声音不轻不重,刚刚好能让席上的人全听见。
其他家族的姑娘也纷纷看过来,年画屏挺了挺腰杆,扬声:“这我当然清楚!我爹同我说了,能在此次围猎中拔得头筹的公子,必定是人中龙凤!”
旁边的苏家大姑娘好事,多问了一句,“怎么,年姑娘这是看上哪家儿郎了?”
“我看上有何用,这席上最美艳出众的不是梁姑娘吗,衬得我们旁人全失了颜色。”
梁昭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年画屏,楼敏二人桌前,岑子矜跟在她身后,梁昭命苁蓉及岑子矜的婢女妆儿把她们席位上的帷幕拉开。
初春时节的风还是带着凉气,更何况女子衣裙材质纤薄,根本无法御寒,没了帷幕遮挡,冷风直直往里面灌。
楼敏冷不丁哆嗦了一下,仰头质问梁昭,“梁昭,你这是什么意思?”
“年姑娘不是要看儿郎吗?没了帷幕遮挡,岂不是看得更加真切?”
“你……”年画屏无话可说,冻得拢了拢肩上的薄纱。
“清醒些了吗,年大姑娘刚才说的话,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与外男勾结,毁了我的清誉不说,更是辱了晋国公府的门楣,晋国公府可不是年大小姐编排得起的。”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年大姑娘当心隔墙有耳,若真有一日我入了宫,这些话你当着天子的面,还敢一五一十往外吐吗?”
另外,梁昭掀帘子时,用余光看到梁程在向她招手,她也不与那两人废话,沉声警告道:
“今日我姑且将这当做女儿间消遣的玩笑,年大姑娘,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