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太傅庭院中,男子手持黑棋,面对黑白交错的棋局,他落下一子。
太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庭院里种的枇杷树沙沙作响,男子黑袍被风吹动,他抬眸对上太傅的视线,唇角勾起,黑瞳仁中闪着熠熠光彩:
“师父,这局我赢了。”
“公子!”
一名暗卫沿着庭院小路跑来,跪在男子身前,“外面传来消息,说圣上选妃才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搁置了。”
太傅侧头去看男子反应,轻笑一声,兀自收着棋盘上的棋子,叹气:
“那年冬日我收养你,瞧你年幼,送了你一支暗卫护你周全,你可倒好,把我这些一顶一的高手拿来收集宫闱密谈。”
谢子宸吩咐暗卫下去,不知从何解释,只好无奈笑了笑,“师父……”
“哼。”
太傅收完了自个儿的白子,甩手要走,忽而想起未交待完的事,从袖中掏出一卷名册,扔下话。
“殿试成绩出来了,你是头筹,朝廷给你谋了份差事,你看看。”
谢子宸接过名册捧在怀中,摊开,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大名:
谢丞。
他指尖捻着那颗黑子,将朝廷发下来的文书一并看完,眸中逐渐浮出玩味。
马车驶过坑坑洼洼的土地,车身剧烈摇晃,小市商贩的吆喝声一阵高过一阵,搅得梁昭根本睡不安稳。
她缓缓睁开眼,掀起马车一边车帘,问苁蓉:
“这是到哪里了?”
苁蓉侧身,“小姐且安心休息,马上到晋国公府了。”
上车前,梁昭说今早起太早没什么精气神,打算马车上小憩片刻。
谁知刚走出宫门没几步,她就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梦,生生从梦中惊醒。
梦里,一群人举着火把,提着剑闯进她家,嘴里大声嚷嚷,喊打喊杀。
一片火光中她仿佛看到有人冲她跑来,纵身替她挡了一刀。
她虽侥幸不死,但亲眼目睹至亲至爱死在自己身前的场景,后半生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梁昭摸了把额上的虚汗,轻拍胸脯安慰自己,之后的路程她干脆就没阖眼,掀开帘子望着沿街的繁华景象。
苁蓉跑到前边摊子买了一小袋松子,通过马车窗口递给梁昭。
关于皇帝选妃的事早已在宫外传的沸沸扬扬,选妃暂停,无一名秀女入选。
究竟是当今圣上眼光太高,还是这批秀女当真不堪入目,茶馆酒楼全在拿这事消遣。
对于未出阁的女子而言,这是极大的侮辱。
梁程气得拎起一把红缨枪就往外边跑,扬言要把那些长了嘴却不会说话的东西杀个干净。
晋国公怒斥:“就你那半吊子功夫,还去丢人现眼,回来!”
“我不!我们家昭儿赛神仙的美貌,企轮得那些鼠辈议论!”
前脚刚迈出晋国公府门槛,后脚就被他幼弟梁晟死死拖住,梁程挥了挥手里的红缨枪,吓唬他:“你要再不松手,我可打下来了!”
“不不不!”梁晟头摇得堪比拨浪鼓,死活不松手,“哥哥你上回耍枪,都把自己手耍折了,这回怎么还跟人动刀动枪!”
“你……”梁程后槽牙发紧,一把拽起梁晟胳膊,逼他从地上起来。
然后一脚把他踹回府里。
晋国公府门口,远远便看到晋国公夫人,梁程等在街边,梁昭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待马车停稳后,她下车与母亲见礼。
晋国公夫人疼惜梁昭,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安抚道:
“无论什么,先进屋聊吧。”
梁昭刚想应下,旁边飞来一道赤色身影,从晋国公夫人手中抢过梁昭。
“进屋进屋进什么屋,她一个人在屋里,不得把自己闷坏。”
梁程扬手,命小厮牵来两匹马,微微低头哄着妹妹,“听兄长的,兄长带你出去转转,保准你乐呵一整天!”
梁昭明白兄长好意,但因为刚才的梦魇,她有些兴致缺缺,婉拒道:
“多谢兄长好意,可我现在身子确实有些乏了……”
“乏了?”梁程连忙摆手,“不妨事不妨事,你只需坐帷幕那端看着,要果盆要毯子,吩咐下人便是,兄长给你抓只兔子回来玩。”
“这……”梁昭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晋国公夫人。
晋国公夫人听完梁程的话也有些动摇,她这女儿什么都好,就是不想让人操心,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肯跟他们说。
正如梁程说的,要哪天她一人憋出病来,他们也不知道。
这也是他们不愿意让梁昭入宫的理由之一。
晋国公夫人轻拍着梁昭的手背,“去吧,出去玩玩。”
梁昭没辙了,福了福身子跟母亲告别,晋国公府夫人命人拉来一辆马车,目送载着梁昭的马车慢慢驶远。
春日围猎是各大世家名门显贵最喜好的活动之一,冬去春来,这时候的山林正处于万物复苏的季节,猎物们怯生生地躲在山林等着他们。
每年围猎都举办地十分隆重,平时朝廷上能叫的上名号的大家族基本都会来,只是谁知道今年围猎恰巧和皇上选妃撞上。
不仅少了几分热闹,而且梁昭不用猜也知道,今天所有人议论的话题会是什么。
她和苁蓉走到围观席的帷幕后,随意找了个位置落座,桌上有新鲜的果盘。
暖和的春风拂过帷幕,上面挂着的金色穗子随风扬起。
众人听说晋国公府的那位嫡小姐也来了围猎,纷纷往围观席上打量,又低下头,在梁程看不着的角落,窃窃私语。
“诶,那个就是晋国公府嫡女啊?帷幕挡着,啥也看不着啊。”
“刚刚风把帷幕吹起来了,我瞧这五官确实好看。”
“晋国公?他家女儿不是也被送去选妃了吗?要真和传闻中那般好看,怎么皇上还不把她留下?”
“嗐,皇上不要,哥几个不就有机会了吗?”
说话的是李大人之子李昌,这次科考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平时也是个吊儿郎当的货色,凭着父亲芝麻大的官位,到处耍威风。
“我看你啊,还是别瞎想,晋国公府那位心比冰还冷,捂都捂不热,你今儿要是能跟她搭上一句话……我给你五吊钱!”
苁蓉站在帷幕外,自然听到了那些人的污言秽语,实在不堪入耳!
她担心梁昭听到了,悄悄回头看,却发现梁昭的目光始终落在某一处,丝毫未曾注意那些人。
苁蓉顺着她家小姐视线看去,似乎……是梁程?
梁程也有所察觉,收拢缰绳时挺直了腰杆,他边上的小厮顺子慢腾腾移过来,凑到梁程耳边道:
“程哥儿,小姐好像没往你这儿看……”
“不可能!”
梁程眉头骤然拧起,周围人注意到梁程这边的动静纷纷朝他这边看来,梁程才知道收敛,把马匹牵到自己面前,把他俩人挡住。
“这块儿,除了我,昭儿还认识谁?”
两个脑袋偷偷摸摸地凑在一块儿,梁程环顾一圈四周,视线渐渐停在他背后的马厩。
那边有两个移动的人影,他碰了碰顺子胳膊,问,“那俩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