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这么一场大雨还遇上山洪,梁昭绕着山洞四周转了几圈,挑挑拣拣只捡到了一捧不到,她原想着走远些或许能捡到更多,可终归心里还是担心谢丞一个人在洞里。
她捧着干柴回到山洞,却见谢丞整个人缩成一团倒在地上,全身上下都在打着寒战,四肢如同处于极冰之中。
“谢丞!!”
吓得梁昭急忙抛下怀中的一捧干柴,奔向谢丞,双手托上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一遍遍在他耳边轻唤。
“谢丞?你醒醒,谢丞!”
梁昭拢他入怀,纤细柔荑包裹着谢丞的手,她对着手哈暖气,想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给他一些。
谢丞冻得牙齿咯咯作响,眉头越拧越紧,好不容易干了一些的里衣又被冷汗浸湿。
梁昭用袖子替他拭去额头上细密的冷汗,谢丞双唇一翕一合,嘴里像是还呢喃着什么。
梁昭猜他应该是高烧带来的梦魇,虽然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梁昭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安抚他,尽力缓解梦魇给他带来的痛苦。
大雪纷飞,火光浸染了半边天空,长刃刺入皮肉,刀刃上鲜红的血液顺着刀脊滴落到血池,溅起的血花红得刺目。
那晚,京城上下都被这一件事轰动。
那晚的雪究竟有多冷,只有谢丞自己知道。
他像是一只即将溺死的鸟,在湍急的浪潮中一次次被水流淹没。
自脚底升起的一股寒意让他睁眼闭眼都是那一晚的场景。
他无助地,漫无目的地在京城各个巷子里狂奔。
下一瞬,他忽然顿住了脚步,而拦在他面前的,是母亲的尸体和父亲的头颅。
“爹,娘……”
“不要丢下子宸!”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角滑落一滴泪珠正好落在了梁昭手背。
梁昭微怔,视线落在那滴泪珠上久久没能移开,再看向他时,眼中多了一份对他从前过往的探究。
她不敢想他那一晚经历了什么,父母接连在面前惨死,举家灭族。
名冠京城的忠勇世家一夜之间成了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
直至今日,将军府的数百名冤魂还经常徘徊在京城上空。
他们,都在等一个公道。
“谢子宸,我在这里……你别睡,谢子宸,你醒醒!”
“你的火折子在哪儿?我帮你烤火,可好?”
听到梁昭的声音,谢丞有一瞬的安静,循着声音的来源,慢慢倚靠过来。
无助的情绪顷刻间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所有力量,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望向梁昭的眸中只有无尽的迷茫。
“你是谁……”
纷飞大雪飘摇落下,一眼望不到尽头,马车碾过雪花发出吱嘎的声响,挂着“梁”字灯笼的马车自城门缓缓驶来。
马车上走下一位过着粉色袄子的少女,她递给他一个暖炉,神情淡漠极了。
“谢子宸,我是梁昭。”
她低头俯视蜷在地上的少年,雪花一片接着一片飘落到她乌黑的发髻上,见少年没有接,她直接带着他的手去触碰温暖的炉璧。
少女蹲下身,玉指一寸一寸地轻抚着他凌乱不堪的额发,发丝上沾染的血迹染上了她的手指,她也毫不在意。
“别怕,我在。”
圆月爬上枝头,山上静谧的好似一片荒郊野岭,时而传来远处的狼嚎。
洞内闪烁着微弱的火光,梁昭抱着谢丞靠在火旁取暖,夜幕笼罩了一切,梁昭从洞内看不清洞外的情形,只能亲眼看着天光慢慢黯淡下来。
谢丞环住她的腰,将头埋在了梁昭脖颈间,完全霸占和禁锢的姿势竟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很快就抚平了梦魇,安稳睡去。
梁昭亦能察觉出谢丞心底的无助,心底渗出的疼让她疲惫的双眸中荡起柔情。
她知道,他梦到了十几年前的那晚。
这是他的劫,亦是京都的劫难。
越是这般,她越不能离开他。
但是这十年间,他究竟是如何从谢子宸变成的谢丞?他背后又在谋划着怎样一盘大棋?他们重逢那次,他杀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她都无从得知。
她不怕自己也是局中的一枚棋子。
她只怕他走的,是京城的人命棋。
难道这些……只有太傅知道?
她正思付着,洞外忽然传来一阵狼嚎,立刻将梁昭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梁昭抬头,警惕地盯着洞口,在看到一晃而过的黑影后,她随手举起一根还在燃烧的柴火。
赤狼畏惧洞内的火光,只敢徘徊在洞外,两方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赤狼似是察觉出这堆火不会对它们造成什么威胁,试探地又向前迈了几步。
梁昭神经倏地绷紧,大力挥舞着柴火,以此来吓退赤狼。
赤狼已经摸清楚了里面情况,徘徊两圈后,后腿躬起,纵身一跃,冲梁昭二人张开獠牙。
梁昭直接将手中的柴火扔向赤狼扑来的方向,下一瞬,她只顾得上抱紧怀里的人,柴火落地,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赤狼被火花吓到,火焰灼伤了它后腿的皮毛,它像是被激怒了,眼里满是凶光。
回头一看,后方又不知有多少赤狼绕进山洞。
梁昭仔细数了一下,少说也有十只,而让她一人独自面对发狠了的狼群,她和谢丞怕是都要成为它们的盘中餐。
面前几只狼的眼中都露着凶光,梁昭想尽办法跟一群饥饿的狼周旋,幸好刚才越过来的头狼受了伤,其余狼暂时不敢进攻。
“把火燃得再旺些……”
梁昭听到了谢丞的声音,却因注意力全在面前的狼群上而不敢应他。
火折子生完火就被扔在了地上,梁昭捡回它,往仅剩的一点干柴上添了一把火。
火焰立马腾起,吓退狼群半步。
梁昭担心,“但这只能持续一会儿,等他们缓过头来,这也不是办法。”
“我外杉夹层里有一把刀。”
梁昭迅速取过挂在树枝上的外杉,里面果真有一把刀,她死死攥着刀柄,锋利的刀刃直指狼群。
一声狼嚎响起,头狼再次发起攻击,梁昭把手里的匕首刺入头狼脖颈,头狼擦着她堪堪掠过,獠牙划破了梁昭手臂衣料,渗出淡淡血迹。
梁昭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再回头时,却见赤狼倒在血泊中。
脖颈处还汩汩往外流着血,四肢动弹两下就再没了动静。
后面的狼见头狼死了,也开始踌躇,凶狠的气焰一下子浇了许多。
没过半炷香功夫,其余赤狼接连退离了山洞,等待四周回归万籁俱寂后,梁昭已然瘫坐在了地上。
“昭昭。”
梁昭回头,二人视线相撞,梁昭借着火光,看清他脸上的虚弱。
“谢谢你……”
谢丞倚着石壁,勾唇,他浑身上下疼得厉害,感觉寸寸筋骨被人打断,活得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唯有望向梁昭的眼里才有半分光彩,让他看起来,像是个人。
这是梁昭救他的第三回了。
“赤狼吃了教训,下半夜应该不会来了,你好好休息,我守着。”
谢丞闻言,不动声色地挪开一个位子,“既然你也觉得赤狼下半夜不会再来,那就好好休息。”
“我这是怕万一。”
“万一明早起来,我恢复地差不多了,而你倒下了呢”
在有关梁昭的事情上,谢丞态度总是会十分坚决,“我宁可自己倒下,也断不会让你出事。”
山顶月影摇晃,后半夜果真如他们所想那般,赤狼因头狼惨死而忌惮他们,没有再来。
梁昭和谢丞倚着石壁熬过了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