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商们在市舶司外面的茶楼里面聚集，他们第二天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已经有了派别。
彼此之间的目光，也变得不再融洽。
今天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是竞争对手。
能一起合作的人则是在讨论着各家吃下多少船只，下一步如何合作。
海商在大海之上最会抱团取暖，他们很是清楚今日你落难我不帮你，明日我落难，也无人帮我的道理。
此刻相聚，各家都知道的对方的实力。
钱塘李氏的二老爷李天熙便道：“咱们钱塘，余杭，萧山的海商一向攻守相望，此番临时租赁的船只，咱们便各自吃下，不让外人插手。至于余下的船只，各家添置两三艘不成问题。”
他们盘算着，彼此都是跟钱塘江造船厂关系最密切的人，一向都有优先权。
现在权利没了，他们颇有压力。
李天熙对坐的老者姓钱，名天清，是钱氏一族的后裔，他在大宋一朝，都颇受礼遇，也是最支持大宋的人。
当下他开口提醒道：“海船一事此番殿下开恩，不予追究咱们。若是换一个酷吏，必定杀得人头滚滚，不知道多少人被斩首示众。”
“殿下开恩，让咱们能够买船，是为了钱，也是为了让咱们支持主战派，跟金人血战到底！”
李天熙静静听着，只是淡淡一笑：“钱叔不愧是我临安最聪明的人，今日一言，如醍醐灌顶，小侄佩服。若是入手了海船，小侄必定跟钱叔共进退，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可归根结底，今日行为，是为了海船。”
“不，是为了权利！”
钱天清摇头，心知这些人跟自己并非一路人，他们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而自己看的是政治前途。
太子爷彻查市舶司，一把刀高高举起，却没有落下，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海商们滑跪，在市舶司内鬼被清查拿下数十人之后，他们没有丝毫反抗，反而顺势跟太子爷赵裕开始合作。
江南士大夫的软弱，他看在眼中，齿冷不以。
他本以为这些人会反抗，对抗太子赵裕。
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让他对赵裕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于是，他不疾不徐的表态：“钱塘钱氏从今日起会为太子殿下摇旗呐喊，为殿下效力。在海贸这一块，钱氏与过往一样，愿意跟各家攻守相望。”
李天熙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吃了一惊：“那乳臭未干，只知道北伐的小子，值得钱叔支持吗？”
他目光闪烁，很清楚钱家跟地方豪族不一样，人家是五代十国当中的钱氏后裔，做事四平八稳，虽然政治影响力现在不足，但在临安，仍旧是大户人家！
此刻钱家站队，石破天惊。
“值得。”
钱天清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端起面前的茶杯，浅尝及止。
李天熙面色怪异，他跟许多本地人一样，对赵构，以及赵裕并不支持。
就在十多年前，花石纲一事让无数人破产，让江南之地掀起了浩大的食菜魔造反。
其中为首的人便是方腊。
方腊被西军击败，整个江南地区对大宋的反感也到了极点。
而这也是南宋初年许多士大夫，地方势力对朝廷北伐并不支持的根本原因。
他们的亲朋好友，自己的亲人便死在那一场动乱当中，不知道多少人被这狗日的朝廷折腾到家破人亡。
现在江南之地没有造反，已经是给赵宋官家面子了。
“既然钱叔说值得，日后若是真的值得，还请钱叔提携一番。”
李天熙最终还是选择了中立，做买卖赚大钱他乐意，但跟赵宋皇太子，一个想要北伐的主战派，他却是不愿意过多接触。
“无妨，日后钱家若是没落了，也要仰仗你们余杭李氏。”
两人相视一笑，却都没把对方的话放在眼中。
不管是哪朝那代，他们都是坐地户，传承百年都是年轻的豪族。
大族都有数百年的传承！
就算是诛九族，也杀不光余杭李氏，钱塘钱氏的后裔。
“二老爷，时辰差不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仆人提醒，街面上已经有人开始走向市舶司。
钱天清跟李天熙也分开了。
既然钱天清选择了赵宋，他也有自己的选择，在临安府，他的姻亲遍地，到处都是熟人。
钱天清不可靠，那就换一个可靠的人！
碰巧的是，他认识好几个值得信赖的人。
他们都有亲戚因为花石纲被被迫害到死，血海深仇到现在还没报！
又是一间包间，他看向萧山徐氏，山阴张氏，绍兴周氏道：“此番那太子来势汹汹，咱们长话短说。船花咱们拿了，海船买了。可他想要北伐，想都不要想！”
一提北伐，在场的几个人都是脸色一沉，他们可不想加税！
“李兄不必说了，此事事关咱们两浙路上下利益，纵然是官家，他也别想加税！不止要抵制官家加税，更要阻止北伐！”
“就是，燕云之地本就不是我大宋土地，我等江南之人，凭什么北伐？”
“他大宋立足临安，靠的便是咱们江南人，那几个匹夫北伐也就能够糊太子那样娇身冠养的家伙。一旦上了战场，太子只怕是会尿裤子。”
“行了，咱们结成同盟，现在就去市舶司等着太子吧。”
“这船还没修好便要给全款，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咱们都不买。”
“咱们就算是买了船花，也别急着缴纳全款，等他们急了，求着咱们了再说。”
......
不多时，市舶司偏厅便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商人聚在一起，讨论的不是国家大事，而是各地的贸易，以及海外的奇闻诡事。
大宋开放，海贸更是繁荣。从杭州湾到红海，随处都可以见到来自于大宋商人。
海商由此巨富天下，形成南方的政治实体。
此番清查海船，但不涉及到他们，海商迟疑之后，还是选择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一道出。
倒不是他们相信赵家人的信誉，而是海商单单是大的便有十几家，这些人但凡有一个背叛，朝廷都会知道船厂是如何中饱私囊，牵扯到多少人的。
与其让别人卖了自己，他们更擅长把别人卖了。
“殿下到！”
人头攒动的时候，太监贺洪那尖锐的中原官话响起，他如同斗赢了的鸡一样，环视着自己眼前的一个个商贾，见他们纷纷拜倒在地上，朝着太子殿下磕头。
“殿下千岁”的声音更是如同山呼海啸一样袭来，让范冲朱震等人松了口气。
他们可没有赵裕这样的底气，看不穿士大夫的软弱本质，反而担心这些海商不听话。
毕竟殿下的计划当中，船花只是开始，而非结束。作为东宫班底，他们的利益跟赵裕高度绑定，休戚与共。
“诸位平身吧。”
赵裕不紧不慢的行走到主位后坐下，露出笑容：“今日能够见到我两浙大小海商，实乃是大幸！”
“不瞒诸位，今日本王与诸位相见，是有一桩泼天的大买卖与大家来做！”
一众海商闻言，立马警惕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们这些老道的商人今天是不来也得来，大多数对赵家人都没有好脸色。
他们心知自己在大宋讨不到一官半职，便索性关起门来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不搭理朝廷。
只有在朝廷想要北伐的时候，他们才会跳出来竭力反对。
说到底，北伐花的赋税他们没资格多说什么。但一旦北伐不顺利，需要更多的钱粮，加税还能加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