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见了尚婉清都十分称赞，直称恍若天女下凡。所有人都很熟络似的聊着，过了好一阵，尚德才让人开戏。
尹芬向来爱听戏，所以尚府还专门设了戏台。尚婉清坐在尹芬和尚德之间，尚德让她点戏，尚婉清推脱道：“我是小辈，哪有点戏的道理，况且我也不懂戏，还是您来点吧。”
尚德点点头，点了一出《霸王别姬》。
这出戏柳锦看得很认真，因为这个戏班子正是她以前在的，如今台上的她估摸着也能认出几人。
柳锦正看得热闹，就被身边的尚婉仪轻轻拽了一下。要是平常她肯定不会和尚婉仪在一起坐着，但今天尹芬直接把尚婉仪吓到了，所以尚婉仪就一直躲在柳锦身边，看戏时也在。
柳锦俯下身轻声问：“怎么了？要吃什么吗？”
尚婉仪摇摇头，轻声道：“柳娘，你看看妈妈生不生气，我不敢看她。”
柳锦看了看尹芬，只见尹芬正面无表情地看戏，于是她说：“放心，她不生你的气了，她还时不时看你呢。”
尚婉仪放心似地点点头，柳锦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柳娘不要担心。”
柳锦叹了口气，道：“以后你说话注意些，老爷太太这么疼你，你也该懂事点。”
尚婉仪委屈地垂下头，柳锦见状，岔开话题道：“你今天要带星瑶去哪儿？”
尚婉仪听后，笑道：“外头新开了一间胭脂铺，我带她去看看，你要去吗？”
“胭脂？你小小年纪还知道胭脂？”
“怎么不知道！妈妈时时要用，姐姐也用，想必柳娘也用，这常常有的东西，当然知道。”
“好好好，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就不去了，别扰了你们的雅兴……”
说笑着，一个长工就过来给柳锦斟酒，柳锦摆摆手道：“给我换茶吧。”那个长工退下去换了茶壶。
“柳娘，那个是女人吗？”尚婉仪指指台上。
柳锦顺着尚婉仪手指的方向看去，她指着那个演虞姬的人，柳锦好奇道：“你怎么这样问呢？”那人细看定是看得出是女人的，柳锦并不相信尚婉仪看不出。
“妈妈说唱戏的多是男人，大多角儿也是男人，就连一些女人也由男人演。我看那人身样很好，不像个男人。”
“那确实是个女人。”柳锦看着台上的“虞姬”，她大概能认出，那是曾和她在戏班子里玩的最好的女孩儿，当时她只演一些丫头，现在已经可以演主角了，柳锦替她高兴。
这会儿，另一个长工拿了茶来，这正是撞了尚婉清的人。他刚犯了错，做事小心翼翼，他倒茶时微微抬眼看了看柳锦，生怕又惹主子生气，谁知这一眼竟让他愣住了。
只见柳锦面容姣好，眉眼含情，正嘴角带笑看着台上。这人想到：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美人，刚才也该看一眼的，死了也无憾了。
这长工看得入神，竟不知茶杯已满，茶水溢出，洒在桌上。还是尚桓柯先发现，惊道：“诶，你也不看着点？”
那人终于反应过来，赶紧停手，忙鞠躬道：“我实在该死，我、我看着戏就入了迷，实在、实在……”
怕引起注意，尚桓柯连忙摆手说：“去去去，别再过来了。”那人赶紧退下了。
尚婉仪见那人走了，低声骂道：“瞎了狗眼的东西。”
尚桓柯也朝周建福招招手，周建福走近俯下身听说：“这人真是蠢货，或是打上几十板子换到我见不到的地方干活去，或是直接赶出去算了！”周建福连连点头，然后就退下去了。
尚婉仪和尚桓柯被气得看不下去戏，柳锦却看得热闹，仿佛刚才的事自已并不知情……
终于等戏散场了，尚婉清和尚桓柯没留下，一块儿走了，尹芬也说不舒服回了后院，尚婉仪也吵着要走，柳锦也说要走，就留下尚德一人应付客人。
柳锦径直去了尚德专门留给戏子们换戏装的屋子里，这个屋子很大，里面还有几个隔间，两个最大的隔间就由主角们换装，其他的小隔间由其他小角色使用，大厅则是负责商讨戏的。戏班主见了柳锦讨好似的打了招呼，一些唱戏的也打了照面，柳锦也没怎么和他们说什么。
柳锦来到其中一个最大的隔间，就见刚才演虞姬的女孩子刚卸下妆容，听见有人来了，那人转身看看，见是柳锦，那人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她赶紧跑过来抱住柳锦，笑问：“姐姐过得好不好？想不想我？”
柳锦笑道：“嗯，这里倒也不错，就是不像在戏班子里那样自在。”说着，柳锦伸手摸摸女孩儿的头，欣慰道：“小辛长大了，能当角儿了。”
小辛撇嘴道：“我可不稀罕，还不如当姐姐身边的丫头呢。”说着，她满目含情地看着柳锦，这眼神里包含着太多不舍和想念。
柳锦突然想起，她在嫁给尚德之前的那个晚上，小辛跑到她房间里哭，说怎么也不要柳锦嫁人，还是班长找人把小辛关起来才没破坏了第二天的“好事”。
柳锦叹气道：“你好好唱戏，以后照顾好自已，可别再莽撞了。”
“姐姐说这样的话，是果然在这里过得好了，不想再见我了？”
“当然不是，只是这里规矩多，我怕是以后难见你。”
“那姐姐今天跟我一起走吧。”小辛满怀期待地看着柳锦。
柳锦沉默不语，她也不想在这里待，可是，她如果真的就这样走了，尚德面子上过不去，以后要是让他找到，日子也好过不了，到时候反倒连累小辛。
柳锦看了看小辛，回避她的问题，笑问道：“这半年班里来了什么新人吗？”
小辛仿佛明白了什么，失落地回道：“嗯，倒是来了几个，模样身段都不算出挑的。”
小辛愣了一下，又补充道：“倒是有一个不一样，身段样貌都不错，但是年纪大了些，和我差不多。”
“生的是怎样的？”
“自然跟姐姐你比不了，不过……”小辛愣了一下。
“不过什么？”
“她是个小脚女人！”
“小脚女人？”
小辛点点头，道：“班主说这样的脚演的戏也好看，她也有些底子，不然怎么也不肯收她。”
“小脚女人……”柳锦沉思一下，想到：真有这样的人？我只听过却没见过，今天既然有机会，倒不如见一见。
小辛轻唤柳锦一声：“姐姐？”柳锦回神过来，问道：“她来了吗？”
小辛看看身后的另一个隔间，柳锦明白她的意思，正要去却被拦下：“姐姐做什么去？”
“我去看她一眼。”
“看她干什么，这人孤僻得很。”
“你不是说她模样不错？我去看看。”
“难道我不好看？”小辛委屈道：“姐姐现在不喜欢我了？”说着，小辛抓住柳锦的手。
柳锦正要安慰，就听外面传来笑声，不一会儿，有人开了屋门，定睛一看原来是尚婉仪。
“柳娘，原来你在这儿。”尚婉仪刚说完就见柳锦与小辛二人正亲密着，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
“怎么了？”柳锦抽回手。
“我这就和星瑶去了，柳娘真不去？”尚婉仪虽然有点生气，但依旧笑着。
“你去吧。”说完，又看尚婉仪又看了看小辛就走了。
尚婉仪一路上想着：从来也不见柳娘和谁那么亲近，那人是柳娘的亲人？可惜也是个唱戏的……
再说柳锦这边，小辛见尚婉仪出去了，问道：“这个孩子是谁？刚才我就见你们说话，和你关系这么好？”
“这是大太太的孩子，是十分娇惯的，不过待我很好，要不是她，我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小辛点点头，感叹道：“这么一个孩子，倒是懂事。”
“好了，让我过去。”
小辛见拦不住，只好让柳锦去见那个“小脚女人”。
柳锦打开门，就见一个女人正穿着鞋，听见有人还顿了一下，随后冷声道：“马上就好了，不用催了。”
柳锦笑道：“没人催，你慢慢换就好。”
那人抬眼看是柳锦，愣了，她倒也听说过柳锦，却不想柳锦竟这样好看。
柳锦也愣了一下，这女人生的不错，只是满眼无光，面无生气，这样怎么唱戏。她问：“你唱什么戏？怎么不好好学门手艺？”
那人抬抬自已的脚道：“这既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它在戏台上、在男人眼里都是好的，可在别的事上却遭人厌弃，太太是想让我去卖身？”
柳锦愣了，她从不知这所谓“三寸金莲”竟是这样堵着女子谋生的路。
“好了没有？走了，走了……”外面传来催促声，女人走了，留下柳锦一人呆愣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