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时你想出去打雪仗,纯儿拿了件白色的斗篷将你裹得严严实实。
你已经快八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以往这样大的雪只在你的故乡才有。
四周的树木花草银装素裹,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你一脚踩下去,便陷进去了一大块。
你难得起了玩乐的心思,捧起满手的雪,举到空中,再松开手,让雪花第二次飞扬。
一部分落到你的脸上,融化成了水,你的脸被冻得惨白惨白,但眸子明亮,笑意晏晏。
王瑾撑着伞朝你走过来。
你歪了歪头,察觉到有人靠近,一看是王瑾,笑眯眯地说:“公子可要来打雪仗?”
王瑾含笑看了你两秒,便收了伞,将其递给一边的小厮。
“打雪仗不好玩,公主若愿意,与我一起堆雪人可好?”
“好啊。”
你自然是欣然同意。
王瑾今日一身藏蓝色的衣袍,在冰天雪地里清润又亮眼,他的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颇有几年前你初见他时少年意气的模样。
你不由得晃了神。
想起七年前,你刚被送到燕都时。
霁国离大燕并不近,你花了一个月,这一路上你从寒冷的故土来到温暖的大燕,周边的景观在变化,你的心境也在变化。
你从一开始的不甘,满怀恨意,到现在的平静,如一潭死水。
下车的时候你见到了一个少年,他站在马车边扶你,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朝你温柔一笑,你便心慌意乱地挪开眼,随即有些迟疑地把手伸到他掌心。
那是你在冰冷冬天里感受到的唯一温暖,少年虚牵你手,他本可以像父亲吩咐的那样只派个管家来接你回侯府,但他还是亲自过来了。
你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在那个寒风阵阵刺骨连连的冬日,你一步一步跟着王瑾,最后找到了自已的归途。
“公主?”王瑾笑着喊你,“该把雪球给我了。”
他未戴手衣,手心被冻得通红,你心疼他,要脱掉自已的给他,却被制止了。
“我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雪。”
王瑾认真地看着你,眼里只倒映出白茫茫雪天一色中你清丽的身影,“……公主的家乡也是这样的景象吗?”
你一怔,“嗯。”
王瑾说,“若有朝一日,定要去霁国看看无边雪景,到时候可要麻烦公主做东了。”
你怔愣地立在原地,一时不察,手中的雪球融化掉,化成水落入地面,什么也没留下,像是谁的眼泪。
你轻声应好。
你们堆了一大一小两个雪人,大的那个英姿飒爽身姿挺拔,执剑的模样威风凛凛,这是你堆的。
小的那个身姿娇小,是个眉眼俏丽的小女孩,眉峰微蹙,似有无限愁思,刻画得栩栩如生。
这是王瑾堆的。
你笑着打趣他:“公子可是想成家立业了?想要个女儿?”
王瑾却说,那是公主你。
你无意识攥紧裙摆,随后又松开,若无其事地说:“公子可真是的,我刚来大燕时的落魄模样,公子倒记得清楚,现在还要来取笑我。”
王瑾说:“自见公主第一面,余生就不敢忘却。”
你别过眼,“我有些累了,就先……”
“公主堆的雪人可是太子殿下?”
王瑾不给你退路,直直地望着你。
你感觉心被扯得疼,你转过身,语气又低又冷,“……公子说笑了,除了太子殿下,又还会是有谁呢?”
但你忘了,太子从不佩剑。
真正使剑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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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时候,庭院里的两个雪人孤零零地立在那儿。
一大一小,并肩站着,和谐又温馨。
一个身影站在那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夜里又下了大雪,大雪淋了他满身,乌黑的头发变得斑白。
今朝若曾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已经长大的青年半跪在小小的女孩面前,那是他的月亮,他的流云,他的飞雪。
他的姿态虔诚到像在拜一尊佛像,只是这佛不是寺庙里供的佛,不是经书上颂的佛,是他心中恋的佛,冰清玉洁,如雪一般的佛。
青年本打算略过那尊大的雪人回去,但在转身之时,却瞧见雪人身上藏得隐秘的堆出来的玉佩。
那是少女在堆雪人时小小的巧思。
……玉佩上刻的字,不是“玉”。
是“瑾”。
都是玉,但似乎在被少女偏爱的那一刻起,就已然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王瑾站在那许久许久,大雪纷飞,碎琼乱玉布满他身,他像没有感觉没有生命,此时此刻的他也是一尊佛像,他和他的月亮成了一种物事。
似此星辰非昨夜。
却甘愿为佳人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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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年关的时候发生了几件大事。
大燕的皇帝病危,由太子慕容玉把持朝政。
与此同时,在一月前你父皇退位给你的二弟弟后,你那弟弟便颁布了许多政策,操练军队,一时之间风头无胜,吞并了周边许多小国家。
故国的崛起自然令你感到欣喜,你回家的可能倒是变多了几分。
因此那日王瑾才会那样说,他知道你回去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前提是你的弟弟没有和大燕对上。
一旦两军交战,你的情况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最有可能的就是战前将你斩首,以振大燕将士的士气,挫霁国之威风。
好在霁衔孺并没有对大燕出兵的打算,只是蠢蠢欲动的在两国边境试探着些什么。
你不可能自大到觉得霁衔孺是顾念着你这个在他眼中根本不配当他姐姐的人的安危,你更多地是觉得他在酝酿些什么大计。
燕都中风言风语一时之间传开,他们当然都在讨论你这个被放弃了的弃子如今的处境。
朝臣们上书,建议慕容玉将你囚禁起来,倘若霁衔孺真有什么动作,就先拿你开刀。
就算皇室对血缘至亲感情淡薄,也该考虑考虑天下人会不会对他这不顾姐姐安危的冷血皇帝颇有怨词。
有时候流言也是一把刀,杀人于无形。
慕容玉拒绝了,他说此时此刻就该将你好生待着,大燕挑不出错处,霁衔孺才是师出无名。
倘若你在这里受到一星半点的委屈,霁衔孺不就正好可以借着这个名头出兵了吗?
所以大燕这边不仅要对你好,还要护着你,防止你被霁衔孺派来的人杀死。
……
以霁衔孺对你的厌恶程度,你是真的觉得他会因为你死后他能够顺理成章地出兵,而派人刺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