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大家都在大声朗读,连文东也没时间细细观察这些前世的老同学,虽然他很想仔细看看每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但是终究没有表露太多。
弯腰跑到自已座位上坐下来,毫不客气的夺过同桌正拿在手上大声朗读着的语文课本,然后又在同桌面前竖立着的一排书里,熟练的薅出英语课本,随便翻到一课,塞到同桌还在举着的双手中。
刚才被按了暂停键的同桌则继续大声朗读:“伊克斯克油死米色儿……”同时伸出左脚踩向连文东。
连文东不禁嘴角微翘,脚也并没有挪开,同桌也并没有真踩下去,像这样的默契,只有死党才会有。
同桌叫李光明,镇子附近李庄的,圆头圆脸圆眼睛,弯弯的眉毛,额头有点短,还有点龅牙,短头发,个头跟连文东差不多,十三岁,这么小的年纪,脑袋里装着八百个心眼子,大家都开玩笑说他的身高是被心眼儿憋矮的。
李光明是连文东毕业后唯一联系过的初中同学,前世的李光明初中毕业之后没有继续读高中,后来再次见面已经是初中毕业4年之后,连文东上了大学,而李光明则南下鹏城,成了康士富数万打工人中的一员,两人再见面聊天时,虽然说不上陌生,但已然少了很多共同语言。
连文东暗暗下定决心,重活一世,靠着自已的先知先觉,要是还不能趟出一片广阔的天地,那就还是真去跳河吧。同时也希望尽自已的所能,让身边的亲朋好友一起,青云直上!
想到这里,连文东平复了一下心神,也大声朗读起来:
“我们中国人是有骨气的。战国时代的孟子,有几句很好的话: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殊不知,连文东跳河自杀这个乌龙闹剧,还是以很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学校和整个镇子……
“叮铃铃……”
7:30,早读的下课铃声准时响起,教学楼中间已经摆满了一排一排的手推车,每一辆手推车上都有一个大箱子,表面是清一色银灰色不锈钢,每个大概有两米长,一米宽,半米深。
一大半箱子里堆满了馒头,黝黑黝黑的,一看卖相就知道好不好吃,另一小半箱子里则是面汤,还冒着热气。
每天早中晚的吃饭时间,无论春夏秋冬,这些车子都会提前从学校的伙房里推到教学楼前,铃声一响,学生大军就会乌央乌央的冲到这些车子前,每个人拿俩馒头,自已准备盛汤的搪瓷缸子,自已盛汤,然后回到自已教室座位上吃饭。
学生的餐费是每个学期提前交好的,统一费用,可以交钱,可以交粮食。本镇上自已回家吃饭的走读生,开了证明之后不需要交餐费,餐车前也没有人管,也不会有人多拿,很多时候箱子里都会剩下一些馒头,剩下很多面汤,因为这些东西只能果腹,没什么拿的价值。
抢到自已那一份餐的连文东回到自已的座位上,熟练的从桌洞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就是那种老干娘辣酱瓶,里面装的不是辣酱,而是连文东一天三顿一个星期总共十五顿的菜,老咸菜。
看着手里拿着的黝黑的馒头,和一碗没有一丁点菜星的咸面汤,还有那瓶家里还腌着一大缸的腌萝卜,连文东心里百感交集。学校里几乎是一大半的学生都是这么吃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带的咸菜不一样,腌萝卜、腌白菜、腌甜菜疙瘩,西瓜酱、馒头酱、豆瓣酱。
连文东心想,为什么前世从来没质疑过这种不正常的伙食?不光是他,所有同学都是这么吃的,吃的理所当然,也没见有家长想办法给自已的孩子改善伙食。虽然说是1997年,但是连文东记得,在自已家的时候,一日三餐,不说有肉,至少蔬菜是有的,因为几乎每家自已都有种菜,但为什么家长就没考虑过孩子在学校吃饭的问题呢?
先不说牛奶、鸡蛋等蛋白质这种营养物质了,连最基本的蔬菜都没有,每天学习的时间这么久,需要长时间的用脑,没有充足的维生素和蛋白质补充,脑子和身体能发育好吗?能学习好就奇怪了。
连文东稍一分析,就得出了结论。
一,1997年的青水镇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镇,辖区3万人出头,除了本镇有一家稍大点的国营木板厂,还有一个中型的食品厂,就再没听说过其它的工厂,两家企业顶多能塞下不到一千个工人,经济实力好的家庭还是太少了。
二,辖区下面的农村人口,基本全是靠农业收入,虽然人均2亩多地,但是每家也基本都有两三个孩子,加上老人,要种十几亩地,老人和孩子帮不上太大的忙,十几亩地的重担只能落到每个家庭的年轻父母身上了。再加上当前年代,所有的农业操作都还停留在最原始的牲畜和人力上,机械化的操作还要等几年才会普及到这里。所以,父母的精力都消耗在土地上,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操心孩子的成长,包括身体上和学习,都处于被遗忘的状态。这才是真正所谓的“放养”,是非常无奈的,前世十几年后所谓中产阶级对孩子的放养,完全理解错了,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三,交通工具还没普及,甚至有的村子都没有个像样的路,所以导致大部分学生都是住校生,每周六上午放学回家,每周日下午回学校上晚自习。现在想想,连文东其实离家不远,4公里,但当时还没有自已的自行车,就算是有自行车也不可能每天都这样跑来跑去,一是无人接送不安全,二是要上晚自习,不可能晚上八九点黑灯瞎火骑车回家。
综合分析下来,那一代的父母长期被困在土地中无法解脱,与义务教育的普及导致突然出现的家庭教育需求,成了一个巨大的矛盾。
“哎,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啊。农民必须从土地里解脱出来。”连文东深深的叹了口气,把馒头装在一个塑料袋子里,不打算吃了,又酸又硬的东西实在倒胃口。
“不知道心悦妹妹是回家吃还是在学校吃。”连文东突然想着。
“你说啥?”同桌李光明打饭回来了,大声说道。
“没啥。”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我看你头发还是湿的。”李光明疑惑的问。
“我今天突然心血来潮,做了个物理实验,体验了一下失重的感觉,你要不要试试?”连文东坏笑着说。
“你跳河了?”
“……”
“你还别说,我以前往河里跳的时候也有过那种感觉,就是你个傻子,这大冷天的做这实验,你就不怕被冻死啊?”
李光明和连文东一样,喜欢物理和地理,喜欢想象浩瀚的宇宙太空,而且一说起话来就像机关枪。
“哎,我问你啊,早晨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闺女是谁啊?”
李光明一边吃一边八卦的问。
“我妹。”
“你妹?”
“你妹!”
“我没有妹妹啊。”
“……其实吧,她是我新认的一个妹妹,是个神童,比咱俩还小,都上初二了。”连文东不介意和朋友分享这个秘密。
“哎哟,这么厉害啊。”
“那是,要不然我会认他当妹妹呢”
看着同桌李光明狼吞虎咽的吃着馒头和咸菜,连文东忍不住问道:
“你不嫌难吃啊?”
“还凑合吧,难吃也得吃啊,又没别的吃的,你不也一样,有个开出租车的爹,家里那么有钱还不一样吃这个。”李光明没心没肺的说道。
听到这话,连文东瞳孔瞬间猛然一缩,浑身汗毛骤然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