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一牵缰绳,马儿被勒令急停,两只前蹄高高抬起,扬起一地尘土。
他得意地回头,看向身后因为他们在闹室纵马而造成的一片狼藉。
“阿衡,这回你总算比我慢了!”
祝衡看了两眼身后,随手甩出一袋银子,抛到苏西怀中,苏西稳稳接住后,不敢置信道:
“给我的奖励?嗐,咱俩之间没必要这样。”
祝衡骑着马继续往前走,淡淡道,“拿着这些银子,发给刚才我们撞到的路人。”
苏西这才反应过来,这钱原来不是给他的,面上笑容瞬间僵住,口中囫囵应着:
“行吧行吧,改天给他们……”
说完,钱袋子就进了他自己的兜里,他一边往里塞,一边仰起脑袋,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
祝衡余光中瞥见了苏西的动作,不过也只是淡淡一瞥,并没多说什么。
走到萧王府门口,祝衡翻身下马,门口的小厮顺势过来接住缰绳,把马儿往马厩方向牵。
苏西奇怪地望了一眼,扬声喊道,“衡哥,咱下午不去玩儿啦?”
“不玩了,”祝衡抬脚往里走,头也没回地摆摆手,“我要是再出去,老头估计要气死了。”
“那我走了?”
他问得试探,实则脑子里已经想好要用祝衡刚才甩给他的一笔钱去哪里玩了。
祝衡让他自便,苏西立马扬起缰绳,独自驾着马,欢快地跑远了。
马蹄声逐渐远去,祝衡踏入中庭院落,绕过种满杨柳的长廊,下人们也难得见他这么早回来,惊诧之后赶忙屈身行礼。
“见过世子。”
“老头呢?”
长廊尽头,一个小厮循着祝衡的声音过来找他,一路上横冲直撞,嘴里喊着“世子!世子!”还要跟差点被撞到的婢女道歉。
祝衡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他。
元宝跑得气喘吁吁,找到祝衡后,却一刻不敢耽搁,抓住祝衡的胳膊就往刚才的方向跑。
“干嘛?老头呢?”祝衡一脸不解。
元宝来不及解释,“王爷在书房等您,您快点去吧!”
祝衡寻思着这不对劲,“不就是欺负了一个人吗?他怎么这么着急?以前我彻夜不归,被夫子骂成狗头他也没这么急啊!”
“哎呀,世子您去了就知道了”
祝衡不想去,硬是被元宝拽到了书房门口,他听见里面像是不止一个人在,还没来得及问元宝,又被他推了进去。
房门敞开,祝衡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两步,再抬头时,他已经站在了房间里,元宝眼疾手快地关上了房门。
屋里,果然不止一个人在。
祝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少师?”
主位上是一位两鬓已经生出白发的中年男子,他坐得端正,细致到连衣襟都叠得整整齐齐,每一根头发丝都一丝不苟地梳进发冠中。
谢丞坐在萧王下座,也正朝他这边看来,微微颔首示意。
旁边矮桌上还有一杯倒给谢丞的茶,不过祝衡注意到这茶已经凉了,看来谢丞已经来了有段时间了。
想起昨日学堂里的那些事,祝衡不免有些来气。
“谢少师,您这就小题大做了,您要我抄写,我也抄了,您要我道歉我也道了,今天还要来我家跟我爹告状?”
祝衡叉起腰,狂得不行,萧王看了一眼自家站没站相的儿子,斥道:
“逆子,快把手给我放下!”
“噢……”
萧王叹了口气,摇摇头,“本王平日里是如何与你说的,你是一点也没往心里记啊!”
祝衡垂下脑袋嘀嘀咕咕,“你每天说这么多,我怎么记得住。”
“圣人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又有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
“等等等等等等!我知道了!”
祝衡连忙拱手,对谢丞行礼。
“学生祝衡,见过谢少师。”
谢丞起身,拱手回礼。
萧王见自家儿子总算开窍,欣慰地喟然长叹,“是也”
三句话就能念得祝衡脑瓜子嗡嗡响,他伸手掏了掏耳朵,主动认错。
“爹,我承认那件事情是我错了,下次也绝不会再犯。”
此话一出,倒是让萧王反应了好久,茫然地将视线转向谢丞,谢丞低头抿了一口茶,萧王只好问道:
“衡儿,此话怎讲啊?”
“啊?”
祝衡愣住,也将视线转向谢丞。
他……没告状?
老头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啊!
谢丞放下了茶盏,起身,向萧王行礼,“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令郎在谢某课堂上没有认真听讲,令郎也已知错,此事就此翻篇。”
萧王听完后,羞愧地不敢直视谢丞的眼睛,拱起手,连连道歉,“是本王教子无方,还望谢少师日后多提点犬子。”
祝衡站在原地没出声,看向谢丞的目光低沉如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水。
他不明白谢丞为什么要帮自己遮掩。
面对祝衡意味不明的眼神,谢丞没有躲开,反而直直迎了上去。
不对,既然老头不知道这件事,那为什么这么着急喊他回来?
他刚问出口,又听萧王深深叹了口气,“你这逆子,看来还是没有明白啊。”
祝衡:?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常言道,一朝沐杏雨,一生念师恩,谢少师难得莅临府中,你自是要出来迎接。”
就这事?
那他懂了!
“再次见过谢少师,谢少师特意前来,想必也是有要事与家父相商,学生才疏学浅,不便在此,学生告退!”
萧王话还没说出口,祝衡已经推开书房门,拽着门外的元宝回屋里算账了。
谢丞将视线从门外转向主位上的中年男子,萧王在触上谢丞视线的那刻就慌忙撇过头,显然是想逃避。
谢丞也不急,勾唇笑着,循循善诱。
“令郎性子虽桀骜,在学术上却是个可塑之才,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萧王仔细思虑过后,给出谢丞答复,“日后的路,还得让他自己走,他若是亲近庙堂,本王便倾尽所能,为他谋个轻松的差事。”
“萧王思虑周全,只怕有些事,若是被他人横插一脚,往往很难如愿。”
谢丞语气平淡,但其中警告意味已十分明显,萧王也听出了谢丞此趟来的目的。
他无心荣华富贵,更不想陷入朝堂纠纷。
身在皇家是身不由己,但他一心只想过个平淡生活,哪怕一生庸庸碌碌,只要全家人身体康健,阖家幸福,他便知足了。
“谢少师,你恐怕是找错人了,本王无心涉政,你还是请回吧。”
谢丞,“王爷莫急,待谢某为您算一笔账。”
“听闻王爷膝下仅有一子,便自小对他极尽宠爱,如今的朝堂已是苏家半边天,谁也不知令郎任职后,苏家的手不会伸到萧王府里来。”
“就算您远离朝堂之争,身上流的终究还是皇家血脉,届时您已年事已高,可令郎正值壮年,一座远离庙堂的萧王府又能护得了令郎几时?”
“再退一万步讲,如若令郎也无心朝政,日后难道要整座萧王府迁隐山林?”
谢丞故意这样说,萧王对这个提议也十分认可,谢丞便顺着他的话继续问:
“苏家不过是先帝母族,先不说苏荣在朝政上从无建树,膝下竖子更是朽木不可雕也,朝堂文武百官怎能容得下这种人当一国之主?苏家这位子又能坐多久?”
萧王摇了摇头,谢丞继续道,“您是陛下的嫡亲兄长,更是当年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所有人都认为,先帝会立您为太子,可见您的政见和才学都是同胞兄弟中最出色的。”
“如若苏家无法接管高位,文武百官第一个想起的,能拯救朝堂和都城命运的人,便只有王爷您了。”
“既然他人能想明白,苏家难道想不到吗?又怎会让您一辈子安然下去?”
萧王听完,觉得谢丞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该说的,谢丞也说完了,剩下的他说再多,也没有意义,他起身行礼告辞。
“王爷可以再考虑考虑,谢某也不急于这一时,不如五日后,再给谢某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