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堵的田渠已经被疏通了,江南水灾总算得到的治理,梁昭将宅院一处地势落差较大的地方推荐给工部大人,适当地采纳了苏荣的意见。
翌日早上,江南这片地方又下起绵绵小雨,王公公准备好了车马,恭候祝修云一行人回京。
梁昭从医馆接回小厮,打算在今日将他还给他的主人,她托老管家去住宅传信,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
祝修云怒极反笑,堂堂天子竟在这里陪一个下人干等,他转身走进车里。
梁昭继续等在外面,甚至没给他一个眼神。
小厮伤还未好全,只能拄着拐杖,或许是从小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过活,他一眼看出祝修云生气了。
这几天早已知道他们身份,因此更加惶恐不安。
他这是得罪了当朝皇帝,这是要掉脑袋的!
“娘娘,您还是先回京吧,小的这几日受您照拂已是三生有幸,无以为报!怎还敢让您陪小的在这吹风,小的受寒事儿小,您要是吹了风,小的就是百八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他们站在屋檐下,只有极少的雨丝会飘进来,但尽管如此,谢丞还是站在风口处。
飘进来的雨珠打湿了他的前襟,长睫上也沾了水雾,可他依旧站在那儿替梁昭挡风,寸步不离。
梁昭,“不碍事,再等等吧。”
谢丞,“臣愿意陪娘娘一块儿等。”
雨珠打落在青石街上,敲击着清脆的乐享,梁昭抬眸看去,只能看到谢丞肩头已湿了大半,布料一块深一块浅。
梁昭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心口那儿酸酸胀胀的。
谢丞回头时,入目的便是梁昭微微蹙起眉角看他,二人视线碰撞。
谢丞没想到梁昭也在看着自己,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自己回头的目的。
他满眼惊诧,却依旧止不住心底的雀跃。
他只期盼她的目光永远停留在他身上,就如现在这样。
远处,朦胧的一个身影走近,梁昭还没回过神,小厮先喊了句:
“少爷!”
男子满身的书卷气息,像是刚下了学堂,他毕恭毕敬地冲梁昭行了一礼,言谈举止也确实像个读书人。
“这几日劳烦夫人了。”
老管家没说穿他们身份,梁昭笑笑说道,“不必多谢,举手之劳。”
“不过在下身边的确缺不得人,因此这几日家父又给在下寻了一位新的书童,这……”
这时候梁昭才注意到一边给男子撑伞,拎书箱的新书童,看上去年纪稍大,但一眼便觉着是个憨厚稳重的人。
小厮像是听到了什么晴天霹雳,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跪在男子面前求他:
“少爷千万不要赶小的,小的无路可走啊——”
“小的这回是真知道错了,少爷饶了小的吧——”
他止不住地磕头,一如他之前求老管家不要打他那般。
梁昭叹气,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才十岁,却已经会下意识地对着别人磕头求饶。
男子也十分为难,“你弄丢了字画,家里没将你逐出去,已经是对你仁至义尽,父亲帮我找了一个做事更稳妥的人,大家都放心。”
话已至此,这次事情便再没了回旋余地。
祝修云虽坐在车内,但外面发生的事情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掀开马车门帘,探出一半身子,扫视了一眼男子,与他的新书童,对梁昭道:
“既然如此,昭儿,我们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谢丞突然站出来,在祝修云面前行了一礼。
“陛下,臣愿收他为徒,带他一并回京。”
祝修云,“你说什么?”
谢丞拱手,不卑不亢,“他今年刚满十岁,臣与他接触下来,觉得与他甚是投缘。”
“若是加以管教,日后必能成国之栋梁。”
“太傅年事已高,不再收徒,臣愿将从太傅处学来的毕生所学传授于他。”
祝修云面色变得很难堪,这意味着他,梁昭,谢丞,将和面前的奴仆师出同门。
谢丞看出祝修云烦心的点,只是接着道:
“陛下无非是介怀他生而为奴,若臣从他主子手中买下身契,从此他便是自由身了。”
“陛下以为呢?”
祝修云沉默半晌,点下头,“爱卿自己决定吧。”
谢丞即刻将提前准备好的一袋银子从兜里掏出来递到男子手中,沉甸甸的一袋,只会多不会少。
男子听完二人对话都吓傻了,哪里还敢讨价还价,差点双腿一软。
“草民有眼无珠!未能识出陛下与娘娘,害的娘娘在雨中久等,望娘娘开恩饶了草民一回!”
梁昭,“没事,你的小厮先前可有名字?”
“不曾取名,但他如今已拜入先生门下,不如由先生赐名。”
谢丞望向梁昭,“他是由娘娘救下的,这名也该娘娘来取。”
男子立马应和,“是是是!由娘娘赐名,那是他三生有福!”
外面的雨半天不见停的样子,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驾车的马儿打了个响鼻,甩掉了皮毛上的雨珠。
滴滴答答的雨声敲击着屋檐和石板路,珠帘似的从屋檐落下打落在门前,柏树上发出沙沙响声。
梁昭没再推辞,思付片刻道:
“时人不识凌云木,待到凌云始道高。”
“不如就叫长柏吧。”
谢丞扬眉,笑了,“好名字。”
长柏低声喃喃着自己的名字,扑通跪到地上。
“长柏叩谢娘娘赐名之恩!”
梁昭笑得温柔,“本宫不过是取了个名儿,还不拜见你师父?”
长柏恍然醒悟,冲谢丞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谢丞挥剑砍下一小段柏树树枝递给他,“君子当如柏,挺拔正直。”
“这是拜师礼,也是为师与娘娘教授你的第一课。”
长柏接过树枝,虔诚庄重。
“弟子明白了!”
雨越下越大,雨幕甚至快模糊了人的视线。
共有三辆马车行驶在山间,前一辆坐着祝沣,苏荣,尾一辆坐着谢丞,长柏,中间那一辆的气氛却有些奇怪。
祝修云自始至终没和梁昭说一句话,梁昭也懒得管他,两人一东一西各自坐开。
梁昭早预料在车上会无聊,问祝沣要了本书,安安静静地看着。
是本《政论》,里面还涉及了许多兵家知识,梁昭似乎对这类书也十分感兴趣,还会停下来细细品味。
祝修云是耐不住的,可心底还憋着对梁昭的气没处撒,几次握拳又松开。
他想问清楚梁昭对长柏的态度,更要将那晚的事争出个结果。
他刚准备开口,马车却忽然停了,随着两道尖叫声响起,祝修云厉声问外面:
“大惊小怪什么!”
传话的人赶忙忙来报,站到祝修云面前时还失魂落魄的,颤颤巍巍开口:
“回陛下,前面有个死人拦了咱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