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在一旁不解地看着她指挥着众人把桌上的残羹剩菜倒进稀饭桶里,有些肉菜从头到尾都没人动过。
一盘一盘各色菜式倒进去,与稀饭混在一起,装了满满三大桶,每一桶面上都漂浮着一层油脂,味道说不出的怪异。
裴淮只瞥了一眼,眉头便蹙紧了。
“这不是潲水么,姜姑娘准备这些做什么啊?”洛风同样不解。
“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姜鱼招呼几名侍从把几桶‘潲水’抬上板车,随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马蹄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响声,裴淮和洛风骑着马跟在后面。
约莫着半个时辰过后,他们来到了平城最穷的地方,南街。
相比于其他街区的繁盛和灯火通明,这里到处黑沉沉的,两旁店铺早早便关门歇业,街上也没什么人走动。
一个侍从从后腰拿了个锣出来,当当当地敲着,边敲边喊:“放饭了,放饭了,要吃饭快来呀!”
暗处隐隐骚动起来,没喊几声,便有无数道人影从各处钻出来,有老有少,大多身形佝偻,衣衫破烂。
他们手里捧着个破碗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
侍从们熟络地招呼他们排队。
有人想上前哄抢,被洛风持刀逼退。
领了粥的人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随即惊喜道:“是肉!我吃到了肉!”
“真的是肉,我碗里还有一块鸡骨头呢!”
“我碗里有羊肉!”
排在后面的人闻声激动起来。
裴淮安静看着,面色依旧如常,内心却大受震撼。
那些在富人眼中普通乏味随手可弃的食物,到了他们嘴里却成了无上美味。
方才他还在对姜鱼如此不浪费一点食物的行为感到不屑,此时才意识到她这是心怀大义。
这看似普普通通如同潲水的一桶肉菜粥,却不知道能挽救多少性命。
“是谁叫你们在这儿做买卖的?宵禁了知不知道?”
一道粗声粗气的男声在侧后方响起。
姜鱼循声望去,发现是两名衙役,大概是被动静吸引来的。
她忙迎了上去,“两位差爷莫怪,我们只是把吃不完的饭菜分发给难民,并未收取银钱,所以也就算不上做买卖。”
“没做买卖?”络腮胡的衙役目光在姜鱼身上来回打量,随即又来到木桶边看了一眼,“不收钱就不算做买卖了?”
姜鱼笑容和善,“自然算不得。”
又没有银钱交易,哪来的做买卖一说,姜鱼感觉这人就是来找茬的,但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想把他们应付过去就算了。
“不做买卖也不行,这南街已经宵禁了,进出都需要手札,你有手札吗?”络腮胡子昂着看着姜鱼下巴道。
“可据我所知,平城并没有宵禁一说,为何单单南街要施行宵禁?”姜鱼疑惑。
“宵禁便是宵禁,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就问你们有没有手札?”络腮胡子满脸不耐烦。
他说着扭头面向领粥的人群,“宵禁了不知道吗?还在大街上到处晃把你们全赶到城外自生自灭去!”
络腮胡的话像一盆开水浇进油锅里,原本有序的人群忽然开始骚乱起来,四处奔逃,相比于饿肚子,他们更怕被赶出城,到了城外那真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一个马上排到的小姑娘被人群挤得摔倒在地,手掌刚好撑在络腮胡的官靴上,小姑娘慌乱抬头,正要道歉,陡然被一脚踹倒。
连带着木桶也被打翻在地,肉菜粥洒得到处都是,有一部分浇到小姑娘头上和脸上,其他人见状也不跑了,纷纷开始争抢起来。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而那个小姑娘,她下颌磕在石板路上,满脸都是血和着残羹剩饭。
“弄脏了老子的靴子,看我不打死你!”络腮胡气势汹汹走上前,抬脚又朝她踹去。
小姑娘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
络腮胡不管不顾地抬起脚,在他眼里眼前干瘦的小丫头和路边的野狗无异,他就算弄死她也不会有人过问一句。
就在络腮胡那一脚即将落下时,
砰地一声!
“哎哟!”
络腮胡惨叫一声捂着后脑歪倒在地,他身后,姜鱼手里拿着盛粥的木勺,神情冷漠,手臂还在轻轻颤抖。
“敢打老子,臭娘们不想活了?”
打翻了她辛苦准备的粥桶,还当众虐打一个小姑娘,姜鱼都想直接打死他。
另一名衙役见状正要上前帮忙,却被洛风拎着衣襟一拳打倒在地。
络腮胡见他那般轻松就把他同伴放倒了,他惊得瞪大了眼,忙要爬起来,可姜鱼并未让他如愿。
砰!
正面又一木勺下去,络腮胡直接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
络腮胡又惊又怒,“贱人,老子今天要你的命!”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姜鱼一句话都没说,只握着木勺上前砰砰砰对着他就是一顿敲,下手快又狠。
络腮胡被打的只能抱着头被动防御,十分狼狈。
直到彻底打累了才停下手,裴淮上前揽住她的肩膀,从她手中接过木勺随手丢在一边,“人群都散了,我们也回去吧。”
姜鱼气喘吁吁地抬眸,才发现难民已经全都跑光了,只有方才被络腮胡欺凌的小姑娘还留在原地。
她好似伤到了腿,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每挪动一下就疼的龇牙咧嘴。
没办法坐视不理,他们把小姑娘一同带回了客栈。
小姑娘只有六七岁的模样,瘦得像只猴,严重营养不良,干巴巴的小腿上还肿了个大包,看起来很是可怜。
一身伤,又一身脏污。
流萤一看到这孩子,就想起自己幼年时期刚被王爷捡回来的时候,就是她这般大小。
那是一个冬夜,她好不容易来到京城城外,小小的草鞋都磨得无法再包裹住脚丫,守卫不让她进城,又冷又饿的小流萤只能蹲在路边看着来往的马车,幻想着自己也能坐进那舒适又温暖的马车里。
她看了很久很久,身体被冻得麻了,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眼皮很重很重。
直到她朦胧听到一声惊呼,“主子,有个小孩冻死在这儿了。”
流萤挣扎着想睁眼,想告诉他们自己还没死。
可下一瞬,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咋呼着抱起她随后对旁边人道:“主子你看,她还没死,还有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