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嘴边的笑意淡了下来,略过妘娇的背影,缓缓转身。
“不愿。”
听到这回答,像是意料之中。
皇帝走到他面前,“你才是朕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摄政只是第一步,以后整个大晏王朝是你的,朕的江山终归要交到你的手上的。”
嗤的一声。
晏时垂下了眸子,又缓缓撩起。
“我有说要么?我从不稀罕。”
“这百姓你也不要?”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痛色,还带着看不懂的情感,像是眷恋,又像是心疼。
这是他儿子,他的亲生儿子。
“百姓?”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晏时的语气很轻,“与我何干?”
晏时眸子深不见底,“有些东西,从前我不要,现在也不要。”
不管是这权位还是那可笑的迟来的父爱。
也不知皇帝抽的什么风,自从他将晏城弄废以后,也不追究他。
看他的眸子也变成了以往看晏城的眸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就连身形也消瘦了不少,面相都变了。
总不能真换成了另一个人吧?
他唇角勾起,有些讽刺,“去问问四哥要不要吧,他最爱这些了。”
“他已经废了。”
晏时脚步一顿,一副恍悟的样子,“哦~我忘了,四哥是我废的。”
“废了便废了,总归不过一个孽种,本来也不该存活在这世上,你才是朕的血脉。”
“时儿!我的时儿!”一道踉踉跄跄从后面冲出来。
颖妃不再是那副华冠丽服的模样,眼神恍惚,冲上来怔怔地抱住晏时。
“时儿,时儿,我的时儿,我的儿子。”
颖妃抱着他,手抚着他的发尾,声音慈爱温柔,喃喃自语着。
晏时僵住了。
就连呼吸也凝滞了一瞬。
四肢好像不知道要怎么放置,有些无措。
这个怀抱,他期盼了很久了,久到已经有点忘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想象当中的感觉,空掉的那一块也没有被补上,就好像碎掉的东西即便粘好了裂痕还是在。
“时儿才是我的儿子,他的血脉才不会是跟个废人一样,他是最完美的,最完美的。”
棕色瞳眸震颤了一下。
晏时低笑了一声,手缓缓收紧。
碎掉了就是碎掉了,又怎么能补回来呢?
“娘娘,我们回去吧。”宫人拉着颖妃走。
“不要!我要我儿子!”
“把我儿子还给我!那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别抢走他呜呜呜”
晏时面无表情,抬手拂了拂颖妃碰过的地方。
“你母妃……她……”
“与我何干?”晏时抬眸,看不清情绪。
声音带着刺骨的冰冷,“江山、百姓、颖妃,你,都与我何干?”
他百般讨好颖妃的时候,她是怎么对他的?
谩骂,诅咒,虐打。
他从万人坑里爬出来,驻守北疆十年回京的时候,百姓是怎么对他的?
唾弃,视为不祥,看作怪物。
他企图得到皇帝的怜爱,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时候,他是怎么做的?
鞭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所以,那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被他的眸子刺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身形像是佝偻了不少。
“妘娇你也不要吗?”皇帝朝着他的背影吼。
下一秒。
身影一瞬,晏时突然来到了他跟前,掐着他的脖子收紧。
“你……你不想跟她白头到老吗?你以身献祭……难道还能活到老吗?”
晏时脸色一变,眸子里杀意四起,“你要做什么?”
“我要护住你的命,让你和妘娇到白首。”
晏时眸子盯着他看了几瞬,猛地松开了他,“多管闲事。”
皇帝咳了几声,捂着脖子,“你的喉咙已经感知不到痛楚了吧?”
晏时眯了眯眸子,摩挲着指腹。
这事就连妘娇也不知道。
杀心陡然又窜了起来。
“这些事谁告诉你的?”
这件事分明只有国师和乌雪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的?
“时儿,你信我,我不会害你。再过些你就会感知不到味觉,然后五脏六腑一一溃烂,唯有龙气才能暂时压住。”
晏时没发现他就连朕也不自称了。
“你不在乎江山百姓,难道也不在乎妘娇吗?”
“时儿,摄政。一年后朕会让位于你。”
晏时眸子敛了下来。
她说过会陪他一起赴死。
刚刚在席间他多吃了些,小丫头以为他好转了,其实是他已经没有痛觉了。
他怕他等不到她吃遍美味看遍山河的那一日。
白首,听起来多么诱人啊。
“你要什么?”他抬眸望向皇帝。
皇帝摇了摇头,“你是朕的儿子。”
想了想,又说道,“日后留你母妃一命。”
“本王对你那皇位没兴趣,本王只摄政一年。”
脚步声在大殿回响。
晏时走后,皇帝去了密牢。
密牢里。
暗卫跪了一地,混着血腥味的冷池里只剩下四条空荡荡的锁链。
“属下不力,请皇上降罪!”
皇帝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杀意横肆,“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回来。”
“是!”
他一人走到冷池中,摩挲着铁链,喃喃自语,“皇兄,朕竟还是让你跑了。”
……
另一边。
妘娇走到半道上,打了个喷嚏,太后怕她着凉,让人带着她去换上干净的衣裙。
衣服有些繁杂,平时都是晏时给她穿衣系带,今天的衣服衣带格外的多。
她转身,想要喊宫女帮忙,等她转过去却发现门外没了人,半个影子都没有。
她又试着喊了几声,回应她的是安静。
她只能自已捣鼓,捣鼓了好半天才勉勉强强系好了。
又整理了一下妆发,才打开门。
一开门,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落在鹅卵石道上。
男子背对着她,身姿修长,一手负在身后。
听见声响,男子缓缓转身。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妘娇脸色一白,踉跄地后退了半步。
“娇娇,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