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
虫鸣声起,谢安的酒嗝声落。
晏时坐在石凳子上,腰身挺直,清冷显贵。
他的脚边落了一堆的酒瓶子,一直排到对面谢安的脚边。
看着面前一杯接一杯的谢安,他抬手掐了掐眉心。
他掀起眼皮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板车,眉心跳了跳。
他真是疯了,才会答应陪他喝。
他以为只是谢安手里面的两壶,没想到他拉了一车的酒进来。
对面的谢安连杯子也懒得倒了,抱着酒瓶吨吨吨地猛灌了一口,耳朵尖已经红得不像样。
一双桃花眼蘸着酒色,红彤彤的。
打在他卧蚕上的阴影慢慢抬起,谢安掀起眼皮低低地开口,“晏子。”
“……”
晏时转着酒杯玩的手一顿,手背青筋凸显。
他拂了拂袖子,还没等站起身来,谢安就趴着桌子凑到他跟前,攥着他的袖子。
“你别走。”
“松手。”
晏时冷冷地看了一眼他的手,如果眼神能化作刀子,谢安的手已经碎成一块块了。
他像投降似的高举起手,“我不喊了还不行么?”
说着,他又抱起酒瓶子喝了一口,“可是,我好难受啊,酒酒她不要我了。”
晏时重新坐了回去。
酒酒这个名字他已经不陌生了,一是他驻守北疆的时候听谢安说过,二是他从妘娇嘴里听到过。
没记错的话,她大名叫林昭。
稍加一想,就能想清楚其中的缘由了。
不过是从前爱搭不理,现在高攀不起罢了。
晏时将他总结为三个字——自找的。
谢安抬起迷离的桃花眼,小声喃呢。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和妘娇,早相识还不如晚相遇,也不用等了那么多年也等不到。”
浓醇的酒从他嘴边溢出来,多了几分破碎感。
晏时睫毛垂下来,晃了晃酒杯,声音一样轻。
“你怎就知道我不是很早之前就与娇娇相识了呢?”
“我喜欢娇娇的年岁不比你喜欢林昭的的年岁短。”
晏时握着酒杯往嘴边送,喝了一口,眉头紧锁。
下一秒,被他尽数喷了出来。
猛地看向谢安,“你这酒里加了什么?!”
“苦艾和黄连啊。”
“……”
晏时眉心狠狠的跳了几下,嘴巴里又苦又涩,药味掺着酒味久久不散。
“你不觉得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又苦又涩吗?”
“你只能看着她在没有你的地方眉笑眼开,只能远远的看她,连走到她的身旁都是那么困难。”
“好像无论你怎么努力,她都不理你。”
谢安说着说着,摇了摇头,“算了,你不懂。”
晏时抿唇,指腹摩挲着杯身,又抿了一口。
再喝,还是很苦很涩。
他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谢安一眼,“你相信有前世今生么?”
“你想说,你前世就喜欢上妘娇了?”
晏时抿了抿唇。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但我确实前世就与她相识了,我等了她一世。”
只不过,那时的他在画里,在阴湿的角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罢了。
谢安的眼睛已经能看到三个晏时了,“那你的前世是什么样的?”
“大抵是……又苦又涩。”
又阴湿。
她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他,他只是她随意倾诉的一个物件,无关紧要,她对着一堵墙也能倾诉。
他看着她每天的喜怒哀乐,但却没有一个和他是相干的。
他跟她的牵绊甚至只是在无数个黑夜里听她的低喃而已。
再默默地看着她追着她的竹马跑,看着她跟她的竹马小心翼翼地讨好,再看着她被那个竹马推开。
那场相识不过是他一个人的自欺欺人罢了,从头到尾是他阴湿地喜欢着她。
是他单方面的爱如藤蔓肆意生长,是他一个人的念念不忘不止不休。
这么想着,嘴里的苦涩味都没那么重了。
晏时的声音很轻,“她不属于这里,都是我使的手段。”
谢安听完这些,喉咙滚动了下,“那她是怎么来的?”
“我求来的。”
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拼尽全力求来的。
谢安沉默了下来,“那还是你惨一些。”
“……”
晏时抬手捏着眉骨,“我与你说这些不是想要倾诉我有多苦,喜欢妘娇这件事本身就不苦,是我甘之如饴的。”
“我是要告诉你,喜欢一个人,总该要想方设法走到她身边去的。”
对他来说,喜欢妘娇从来都不是苦的。
苦的只是那时光明正大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他,涩的也只是他连走到她身边的路都没有。
但无妨,他自会讨出一条血路。
空气安静了许久。
谢安垂着脑袋,“我还有一个问题。”
晏时抬眸看他。
“你的前世有我吗?”
“没有。”毫不犹豫的回答。
谢安瘪了瘪嘴巴,“为什么没有我?你们都不要我了吗?”
谢安开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谁能想到清冷骄傲小侯爷一喝了酒就会哭唧唧的呢。
哭着哭着又开始笑起来,“酒酒,我终于找到你了……”
笑着笑着又要哭,“酒酒,你怎么不理我了……”
晏时无语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算了,反正他明早就忘了。
反正他一喝酒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命人将谢安送回了侯府,晏时又沐浴一次,直到身上的酒味散了才去找妘娇。
“王爷,你快去膳厅等我。”
晏时一只脚才迈进厨房就被她赶了出去。
她端着一盅药膳汤过来,手指捏着汤盅快速地从托盘拿出来。
“烫烫烫……烫……”
妘娇撒开了手,捏上了晏时的耳垂。
晏时慢半拍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睛里透着清澈的茫然。
“捏耳垂可以降温。”妘娇给他解释着。
晏时将人揽在腿上,看了看汤盅,有些怀疑,“捏的是别人的耳垂么?”
“是啊。”妘娇说得理直气壮。
晏时点了点头,唇角缓缓勾起,摸在冒着热气的汤盅上。
“我也试试看。”
话音未落,就捏上了妘娇的耳朵。
软软的,绵绵的,他捏着揉了揉。
轻笑了一声,“还真是有用。”
轰的一下,妘娇脸红了。
耳朵尖那里热乎乎的,分不清是晏时的手烫热的,还是自已变热的。
她舀起一勺汤,吹了几下递过去,想要掩饰自已的羞红,“你快尝尝。”
晏时低头就着她的手喝完了。
妘娇逗他道,“你就不怕我会在里面下毒啊?”
晏时眼神迷恋地看着她,“可这是你亲手下的毒。”
他不在乎是什么,只在乎是不是她亲手下的。
“我答应了王爷会陪你一起死,下毒前我肯定会先自已喝一口的。”
晏时牵着她的手,笑了笑。
你看,喜欢一个人也不尽然是苦涩,过后会回甘。
“对了,我在这汤里特意加了蜂蜜,甜吗?”
妘娇希冀地看着晏时。
也不知道谢安往酒里加了多少的苦艾和黄连,苦味像是粘在了黏膜上似的,他漱了几回口还是苦得慌。
但他弯了弯眼睛说,“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