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
天幕炸过一个响雷,几滴雨珠落在手臂上,紧随着是噼噼啪啪的雨滴声,干得发白的石头不过几秒就被润得发亮。
妘娇和晏时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还没走出去,也没碰到来寻他们的人。
悬崖不高,但是两面峭壁过来要绕很远,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到悬崖这边来。
夜色渐渐暗下来,一开始晏时只要她轻轻搀着就好,现在他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
妘娇吃力地扶着他,小步的走,晏时身后一串的脚印沾了血迹。
晏时突然顿住了脚步,强撑着站直了两分,冷白没有血色的手指指向前面的大树。
“娇娇儿,我腿有些疼,我先去那里坐一会,你去前面找找有没有人家,找个帮手来。”
妘娇置若未闻,执拗地拉过他的手,继续环在自已的脖子上,一手抱着他的腰,头微微垂着看不清神色。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声音有些闷,“下雨天不能坐在大树底下的。”
晏时定定地看了她两眼,“那我在石边坐着等你。”
揽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几分,“手铐打不开。”
闻言,晏时语气故作轻松,“我有法子打开。”
空气突然沉默了下来,只有清晰可闻的下雨声。
“你要把你的手砍下来吗?”
“还是要把我的手砍下来?”
“亦或是……”妘娇哽咽了一下,抬起头,“你不要我了?”
“当初你葬礼欠你的饭钱还没给你,我不会跑的。你也别想着丢下我。”
沾了灰泥的脸上挂着水珠,不知是哭的还是被雨淋的,晏时心抽痛了一下。
心里幽幽叹了一口气。
有些苦恼,他的娇娇有时候太过聪明,总是能猜中他的想法。
“可我发热了,使不上力气。”
妘娇抽了抽鼻子,“我的饭才不是白吃的,我力气很大的,我们很快就到了,听夫人话才会走运,你说好。”
晏时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弱,“好。”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雨势越来越大,远远的,好像有个朦胧屋影。
“晏时你看,前面真的有人家!”
晏时高大的身子靠在她身上,闻言缓缓抬起头,很慢地撑开眼睛。
他只是胡口一说让她撇下自已这个累赘好找生路的,没想到还真的被她找到了。
“你再坚持一会,我们很快就能过去了。”
“嗯。”
晏时又合上了眼睛,呼出来的气息也是热的,几乎所有重量都往她娇小的身躯上压,他想要撑起来,却提不起力气。
合上眼睛前,他看到她脏兮兮的脸朝他一笑。
他想,若还能活下来,他以后一定拿命护着她,再也不扯什么让她走的谎话了。
……
晏时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前世,他藏在画里,枷锁缠身,跪在神佛下赎罪。
突然有一日,他听见了呼声,那声音温柔缱绻。
“你也很孤独吧?”她说。
“你也很想挣脱枷锁吧?”
“我总觉得你没错,你为什么要跪在神佛下?”
“我很喜欢你。”
“跟我回家吧。”
那道声音常常萦绕在他耳畔,很干净的声音,不染尘埃,跟陷在地狱里肮脏的他不同。
干净得令人想染指,想毁灭。
被她带回家那一日,他有了意识,从此陷在黑暗里的人对光有了渴望。
后来,那道声音总是跟她喃呢,分享着不起眼的小事,或是云很好看,或是风很温柔,又或是糖醋排骨很好吃。
就连买到了一只珍珠耳环都能高兴很久。
他猜,她大抵是很爱漂亮。
起初只是声音,再后来,那只带着温热的手会很轻柔抚过他的后背。
他好迷恋那掌心的温度,那道温热仿若晨曦,一抚过,他才觉得自已不是深渊里阴暗的怪物。
是谁……
那是谁……
他想知道,他想看见,他想触碰。
他想将她染黑。
想将她拉进深渊。
可他转不过身,任凭他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
终于有一日,万物寂籁的午夜,他从枷锁下挣脱了出来,从画里走了出来。
可他还是看不见,他没有眼睛,没有脸,没有五官,他只能凭着听觉判断,凭着心去摸索。
终于,他的掌心触碰到了她,那是一种很绵软的触感,轻轻一按就会往下陷的软。
他一一摩挲描绘着她的轮廓,她的脸很小,只有他巴掌那么大,眼睛下的睫毛很纤长,指尖拨过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鼻梁挺直。
她是一个很精致易碎的物件。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移到了樱桃那么小的嘴巴上,这里格外的软,一按就按下去了。
他指腹往下按了一下,听见一声咽呜,很小的嘤咛,但他听出来了,就是那道常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
原来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他起了几分兴致,来来回回按了许多下,直到她的嘴巴张开,手指滑了进去,被她无意识地吮了一下。
兴奋,愉悦,让人忍不住颤栗的兴奋。
他喜欢她,疯狂的喜欢她,喜欢到想要占有。
可他似乎只能在她看不见他的时候出来,她永远也不知道看不见的角落里藏着一个觊觎她的阴湿怪物。
后来很多个午夜,他痴恋上瘾地来到她身旁,躺在她身侧,将她揽入怀里,汲取她的气息。
他用手指一寸一寸地描绘着她的轮廓,指尖掠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极力在脑海里绘出她的模样。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声音多了一些别的东西,难过、哀伤、哭泣、他无法理解的很复杂的情绪。
渐渐的,她和他的世界里多出了第三道声音。
闯进来一个第三者,一个妄想偷走她的小偷……
他听见了小偷的名字,他叫陆谦。
后来,多出了第四道,第五道……越来越多的声音。
他们叫爸妈,他们把她抛弃了。
他们怎么能轻而易举就扔掉他求之不得的宝贝?
好嫉妒啊。
好该死啊。
她的声音也变得更难过了,常常不睡,他再也到不了她的身边去。
好烦。
好想杀掉,把闯进来的外来者都杀掉……
终于的终于,那一天好多陌生的声音闯进了他和她的世界,他好像长出眼睛了,他能看到她了。
但他看到的第一眼是火光冲天,她把他扔了,她竟敢把他扔了……
跪在神佛下赎罪的人生出了一个向恶的心。
陆谦这个小偷该死,抛弃她的人该死,闯进他们世界的人都该死。
他也恨她,恨她给了他一点星光又狠狠将他踩回了漫无边际的深渊。
他恨极她了。
他要她跟他一起赴死,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画面一转,他第三次躺在了冰棺里,他只记得他要等一个人,他还要除去抛弃背叛那个人的人,然后和那个人一起死去。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幻想和那个人一起死去的滋味了。
他失笑,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脸上被猝不及防摸了一把,他从棺中起身看见了一个爱吃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小鱼不挑刺不吃的姑娘。
嘴边缓缓翘起一个弧度。
求到了。
他要等的人,他的觊觎了很久的宝贝。
他终于能和她一起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