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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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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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小白杨
作者:
水千丞
本章字数:
19054
更新时间:
2024-07-18

白新羽感觉自已睡了一个世纪,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恍然间他不知道自已是不是还在人间。

“新羽?”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他慢慢转过脖子,看到的是简隋英的脸。

他张嘴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哥……他哥来了,这么说他没死?身体的感觉渐渐恢复了,首当其冲地就是肩膀处的剧痛,还有喉咙里火烧一般的痛楚。

“大姨,姨夫,新羽醒了!”简隋英有些激动地叫道。

李蔚芝顶着青黑的眼圈扑到床前,哭喊道:“新羽,我的宝贝啊……你要妈妈的命啊……”

白庆民也老泪纵横,他下巴处青胡茬密布,看着一下子像老了好多岁。

白新羽眼眶一热,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爸,妈,对不起……

简隋英看他努力想说话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你都昏迷三天了,总算醒了。你喉黏膜受损,医生说至少要一两个月才能恢复,这段时间你就别说话了。”

白新羽拼命拿眼睛瞄自已的肩膀,简隋英叹道:“你的肩伤会恢复的,但……可能不会像以前那么灵活了。”

白新羽沉默地点点头,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多了。至少他既没死,残废也是暂时的。

在昆仑山经历的一切,就好像一场噩梦,回想起当时的种种,他还是会觉得呼吸都痛。霍乔怎么样了?金雕找到了吗?还有俞风城……想到俞风城,白新羽心脏一紧,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钝痛,他已经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滋味儿了。他怪俞风城吗?俞风城做错什么了吗?没有,俞风城仅仅是重视霍乔远胜于他,这有什么错?只是,他终于认清了自已,他终于不再纠缠于那些古怪的、矫情的情绪,也许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的心一下子清如明镜,很多事都想通了。

不知道经历过这一次,他还能不能继续留在雪豹大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肩伤,他全家人肯定会极力反对他继续当特种兵,这一次的任务,也侧面证明了他还不够合格,他不够冷静、不够理智,他无法承受战友一个个离他而去,赵哥和金雕的事,已经让他深为恐惧,如果有一天轮到俞风城、陈靖、燕少榛,他如何承受?也许他只具备了特种兵的体能和战斗技能,却始终没有一颗特种兵冷酷的心。

他无法说话,只好用没伤的那只手握着父母的手,用眼神和笑容安抚他们。

这时,门开了,进来两个人,矮一点的是陈靖,高个子又长得极好看的是他哥的总裁助理——李玉。

白新羽朝陈靖伸出手,陈靖一把握住他的手,颤声道:“新羽,你终于醒了。”

白新羽急得用嘴型问霍乔、金雕。

陈靖眼神黯淡:“副队经过抢救,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还没彻底脱离危险。金雕……我们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找到他,赵哥也一样找不到了……”

白新羽颤抖着叹息了一声,心里难受不已。赵哥和金雕就那么长眠在了昆仑山的终年积雪之下,可那皑皑白雪不能抹杀他们存在过的痕迹,更不能抹杀他们的英勇和牺牲,雪豹大队的每个人,都会永远记着他们。

陈靖摸着他的头道:“很多人也都累病了,现在都还没醒。新羽,你比你自已、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勇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白新羽含泪点点头,紧握着陈靖的手,不舍得松开。他想感受这些活着的战友的温度,以此来温暖他满心的悲愤和伤痛。

他在床上又躺了两天。

这天上午,燕少榛穿着病号服推开了白新羽的房门,他双腿微微有些发软,但是怎么都不肯坐轮椅。

白新羽一看到他,就笑了起来,他过去搀着燕少榛坐到床边,指指自已的喉咙。

燕少榛深深看着白新羽:“我知道你说不出话。”

简隋英、李玉和白庆民都出去了,李蔚芝笑道:“你们俩聊,我去拿药去。”

当病房只剩下他们俩人时,燕少榛突然一把抱住了白新羽,身体都在颤抖,“新羽,你真是吓死我了……”

白新羽愣了愣,他轻轻地拍着燕少榛的背,试图安抚对方。

燕少榛怕压到他的肩伤,很快松开了,只是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似乎想确认白新羽真的全须全尾地活着。

白新羽拿过平板电脑,用左手手指在上面敲下一行字: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吧?谢谢。

燕少榛道:“不只我,阿四、麦子、老沙,我们轮番把你背到镇上的,在那里处理伤口后,直升机把我们集体送来了市医院。”

白新羽叹了口气,又写道:副队怎么样了?

“副队脱离危险了,只是还没醒。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休克了,抢救了七个多小时,再晚来一步命真的保不住了。”燕少榛说到这里,心有余悸。

白新羽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如果霍乔也出事了,整队人不知道会多痛苦,俞风城更是会……他愣了愣,暗斥自已怎么又想起俞风城了,这个结局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他不需要再为霍乔和俞风城担忧了。

燕少榛一眼看穿了他,沉声道:“你不问问俞风城怎么样吗?”

白新羽心神一颤,假装漫不经心地打字道:应该还没醒吧。

“嗯,他体力严重透支,还在昏迷呢,我也是刚醒,醒过来就没事了。”

白新羽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燕少榛垂下眼帘,闷声道:“你对他真是情深意重啊,但是他……他并不是不在乎你,但你永远也比不上副队。”

白新羽笑了笑,心却在滴血,他敲着字:正常,那是他舅舅嘛。

燕少榛轻声道:“新羽,不要再装作不在意了。”

白新羽摇摇头,写道:我没装,他做得对。

燕少榛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新羽,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适合,但是你不止有俞风城,还有我,有小班长,无论是在三连还是雪豹,你都有数不清的生死之交,你不必一直以俞风城为目标来为难自已,你有你突出的地方,是俞风城也比不上的。”

白新羽愣愣地看着燕少榛,没想到平时话并不多的人,会突然说出这么煽情又这么令人窝心的话,他一时很是感动,用力点了点头。

燕少榛拍拍他的脸:“好好休息,争取快点好起来。”

白新羽做了个“OK”的手势。

在医院的几天,白新羽过得非常平静,不时有战友过来看他,他父母和他哥也一直在医院照顾他,只是他时时要忍受肩膀和喉咙的痛楚,肩膀的伤让他生活几乎无法自理,洗澡什么的都是护工帮忙,喉黏膜的伤更是让他只能灌流食,不能吃任何可能刺激到黏膜修复的食物,短短一个星期,他瘦了五六斤。

这天,他听说霍乔醒了,便跟燕少榛一起去看霍乔。俩人一进屋,屋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了,白新羽在那十几人中,一眼就定位到了俞风城。

这是从昆仑山下来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听说俞风城两天前就醒了,但他没有过去看,甚至连现在的碰面,都是他想避免的,可惜回避不了。

俩人隔着空气相望,彼此深深地看着对方复杂的眼眸,那一瞬间,他们都有种身体血液冻结的错觉,明明只隔了三四米的距离,心却仿佛相距千里,远得让人无能为力。

病房里的人都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异样,老沙打圆场道:“新羽来,副队一直惦记你呢。”

白新羽回过神,快步走了过去,在霍乔床边坐下了。

霍乔脸色还很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精神还可以,他摸了摸白新羽的肩膀,笑道:“恢复得怎么样?”

白新羽淡笑着点点头,同时指指自已的喉咙。

霍乔道:“我知道你说不出话。新羽,这一趟你表现得很英勇,让每个关心你的人骄傲。”

白新羽竖起大拇指,比划着每个人,他想说每个人都很英勇,都值得骄傲。

陈靖握住了他的手,霍乔也握住了他的手,渐渐地,十几人的手都握到了一起,用力地握着,再没有什么比死亡更伤人,也再没有什么比能看到战友活着更欣慰。

霍乔道:“我从阎王殿里晃了一圈回来了,但这趟我们还有两个兄弟没回来,有些事是比命重要的,有些死亡能超脱时间,这就是我过去所有牺牲的战友告诉我的,我相信大家会永远记住他们。”

沉重的哀伤在病房里流淌,每一次的胜利都是战友用血汗铺成的,所以他们高兴不起来,他们只祈祷伤亡越来越少。

离开霍乔病房,白新羽和燕少榛走在走廊上,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唤:“新羽。”

白新羽身体一僵,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

俞风城追了上来,轻轻抓住白新羽的胳膊,沉声道:“新羽,我们谈谈。”

白新羽深吸一口气,他抽回自已的胳膊,回头和俞风城对视,他摇了摇头,目光平静。没什么好谈的了俞风城,以后都没有了,他们该沟通的,都已经用行动沟通完了。

“新羽……”俞风城再次想去抓他的胳膊。

燕少榛一把扣住俞风城的手腕,低声道:“风城,他伤还没好,你别刺激他了。”

俞风城狠狠瞪着他,有些狼狈:“我们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

燕少榛淡道:“是跟我没关系,但他并不想和你谈,你自已长眼睛不会看吗?”

白新羽直视着俞风城,强忍着心痛,再次坚决地摇摇头。他不想听俞风城解释,比如当时多危急,霍乔的情况比他更危险,这些他都知道,他知道俞风城的选择是对的,霍乔比他更需要早一步被送到医院,所以这点他不能怪俞风城,他只是单纯地明白了,明白自已永远也无法超越霍乔在俞风城心目中的地位,这本是理所应当的,毕竟霍乔是他的亲人,霍乔和俞风城都没有错,他无法面对的,也许只是如此不懂事的、如此可笑的自已,就连他都瞧不起这样的自已。再者,他敬重霍乔,他不想这份敬重最后转化成毫无意义的嫉妒。

“新羽……”俞风城眼中满是隐痛,嘴唇都在轻轻颤抖。

白新羽淡淡一笑,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走了。俞风城看着他的背影,心痛如绞,他突然想到,当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时,白新羽是不是也跟他一样的痛苦,不,甚至比他还绝望……

白新羽回到房间的瞬间,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他靠在门上,心痛难当。

李蔚芝紧张地跑了过来:“宝贝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啊?”

白新羽用力摇摇头,他实在不想哭,平白让他备受煎熬的父母担心,可眼泪就像开闸的水龙头,怎么都停不下来,他在哭自已的失败,哭自已的幼稚。跟俞风城之间经历的一切,实在太刻骨铭心,改变他的不仅仅是部队的环境,还有部队里的人,比如俞风城,就是那个给予他影响最大的人。

在部队近两年的时间,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这些得与失,终将伴随他一生,让他再也不可能变回那个没心没肺的白新羽。成长的代价如此大,他怎么还能活回去呢。

李蔚芝紧紧抱住他的腰,啜泣道:“宝贝你别哭啊,妈妈难受死了。”

白新羽抚摸着李蔚芝的头发,那精心养护的头发间,已然掺杂了一些白丝,他的父母老了,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了,他心痛难当。

几天后,他们飞回了乌鲁木齐的基地。

白新羽的肩伤和喉咙可以评伤残了,以后每个月都能领到各样的补助,他并不在意这些,让他难受的是,他的肩膀需要长时间的复健,受伤的右肩难以承受枪的后座力,肩部肌肉也不允许他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伤到了狙击手最重要的“零件”之一,和武清一样,只不过,他还没有被判死刑,能不能恢复,恢复到什么程度,一是看他的复健做到什么程度,二是看命。

他舍不得雪豹大队,但他又不知道自已该不该留下,他的父母想将他的档案转回北京,坚决不准他继续留在雪豹大队,但他迟迟不肯签字,最后,两方各退一步,白新羽保留雪豹大队的资格,但要回北京最好的医院进行治疗。

去宿舍收拾行李的时候,俞风城也回来了,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他们在这间小宿舍里的共同回忆,他们曾在这里聊天、打游戏、看电影、喝酒、吃宵夜,那些笑笑闹闹的时光也不过是上个月的事,为什么想起来却那么的遥远。

碍于白新羽的父母在,俞风城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白新羽假装没有注意到那灼人的目光,把自已的行李收拾了出来。

收拾好后,俞风城道:“叔叔、阿姨,我能跟新羽单独说两句吗。”

白新羽一怔,想摇头,却又怕他爸妈看出什么,最后想了想,俞风城从来不是能轻易善罢甘休的人,现在说不上,也会找别的机会,索性就现在吧。

白庆民和李蔚芝看了看白新羽,他点了点头,俩人才出去,并带上了门。

白新羽掩饰着心湖的波澜,尽量平静地看着俞风城。

俞风城几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轻颤着在他耳边说:“新羽,对不起。”那一声“对不起”里,包含了太多东西,他亏欠白新羽的何止一件,可千言万语,最后他却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白新羽闭了闭眼睛,这是他第一次从俞风城嘴里听到道歉,可这句话安慰不了他半点,反而让他体会到无尽地悲凉。这有什么可道歉的?谁也没有错,只是他心里一时翻不过那道坎儿。

俞风城哑声道:“我醒了之后一直想去看你,可我不敢……新羽,我对不起你……很多事,我不该说你哥,不该跟你动手,我甚至……不该帮你来雪豹大队,我不想你受伤,你为什么要救我……这些不该你来受……”

白新羽很想告诉俞风城,换作是别的战友,他当时也会冲出去,虽然他现在要每天忍受疼痛和不便,可如果再来一次,别人他也许会犹豫,但俞风城他不会。拿自已的肩伤去换不知道会打在俞风城身上哪个地方的子弹,值得,他一点都不后悔。

而且,有些事真是要经历过生死关头的考验才能想通,如果没发生这样的事,他还会为俞风城纠结、难受多久?现在他总算想通了,他可以把俞风城当做一个普通的朋友、战友,而不至于想要跟他的亲人“争宠”,是他太幼稚可笑了。

白新羽轻轻推开俞风城,掏出手机想写点什么,却不知道写什么好,他该说些什么?原来他已经跟俞风城无话可说了……

俞风城拉住他的手:“新羽,你问过我为了进雪豹大队,我会不会像牺牲大熊那样牺牲你,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从小就立志要当军人,小舅是我的目标,他进了雪豹大队,我也一路追随他的脚步,甚至放弃已经考上的最好的军校,我是个设立了目标就一定要去达成的人,从没有例外,可是如果是你……”他咬牙道,“我想了很久,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不会,我可以不进雪豹大队,但我不能失去你对我的信任。”

白新羽心脏一颤,呼吸顿时变得有些急促,他知道俞风城说的是真的,如果有必要骗他,那么不必等到现在,俞风城真的深思熟虑过,才给了他这个答案,如果在之前,他会非常高兴,他会觉得俩人之间是对等的,但是现在……他不后悔为俞风城挡下那一枪,他也不认为俞风城丢下他去背霍乔下山有什么错,但他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他忘不了自已昏迷前的残影里只有俞风城逐渐离他而去的背影,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他不怪俞风城,但他也不想勉强自已装作不在乎。

他深吸一口气,在手机上打下字:这话我听着挺舒服的,谢了,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我得回家了,你保重。

俞风城眼圈一红:“新羽,你在我心里一样没人能取代,当时副队的情况比你危急,所以我才……”他也意识到这样的辩解太过苍白,有些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握着白新羽的手,他不想放开这只手,他放开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白新羽心脏剧痛,真有些撑不住了。

俞风城深邃的眼睛紧紧盯进他的双眸:“新羽,我知道你怪我,对不起。”

白新羽摇摇头。写下字:我不怪你,我只是没法释怀,你给我点时间吧。

他想离开这里,他想远离俞风城,他好不容易觉得自已现在是个真爷们儿了,不想再变得软弱矫情。

俞风城依然紧紧拉着白新羽的手,不肯松开,眼圈通红。

白新羽深吸一口气,鼻头发酸,眼前有些模糊了。离开之后,他们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这两年的军营生涯跟一场梦一样,所经历的好像比他从前半辈子都多,让他在短时间内成长了,倒也不枉他遭这一趟罪。他强忍着眼泪,拽开了俞风城的手,开门走了。

俞风城浑身发软地靠在墙上,感觉身体一下子空了。

当天中午的庆功会,也成了白新羽的送别宴。军区的领导专程飞了过来,因为出色完成任务,并且将战损比控制在了最低范围内,霍乔被授予个人二等功,参与行动的小队全员授予集体三等功,牺牲的老赵和金雕被追为烈士。

当白新羽别上那枚军功章时,心里百味杂陈,如果他的肩膀无法恢复,那么这就会是他一生获得的最高荣誉了,他能站在这里领功,是战友们用血汗换来的,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短短两天时间里在昆仑山上发生的一切,那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他见识了超越生命的大义和大勇,即便有一天他退伍了,军人的精神也已经永远刻进了他的骨髓。

获得战功,并没有让战士们露出一丝笑容,霍乔摸着自已的军功章,一声惨笑,喃喃道:“什么能换回我兄弟的命啊……”

屋子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气氛一时很是伤感。

因为很多人身体都没恢复,他们以茶代酒,给白新羽送行,以命相交的感情不需要过多的语言,白新羽知道,他心的一部分将永远留在雪豹大队。

没想到茶也醉人,喝到最后,不少人哭了起来,死别,生离,总是人过不去的坎儿,白新羽感觉自已醉了,如果在雪豹大队的经历真是一场梦,他突然不想醒了。

陈靖坐到白新羽旁边,红着眼圈摸着他的头:“新羽,你的肩膀一定会恢复的,不管以后还能不能当你的班长,你都要好好的,知道吗。”

白新羽鼻头一酸,抓住陈靖的手,用口型叫了一句“班长”。

陈靖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自已抹掉了,他笑了笑:“你以前话那么多,现在突然不出声了,还真挺不习惯的,你走了之后,我该更不习惯了。从你入伍那天起,就是我带的你,以后不能带你了,你也不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懒,经常给我写信打电话啊。”

白新羽用力点点头,把脑袋顶在陈靖的肩窝处,轻轻撞了两下,心里满是不舍。他在军营里碰到了太多好人,陈靖就是其中之一,一路帮扶他、鞭策他、照顾他,对他的影响不可估量,这个正直又重责任的小班长,明明比他还小了一岁,却像个大哥一样阻止他走歪路,用自已的品行和原则感染着他,他无法形容对陈靖的感激之情,这是个值得一生尊重的战友和前辈。

燕少榛也走了过来,和白新羽碰了碰杯:“新羽,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你要好好治疗,好好复健,大家都会等着你。”

白新羽朝他竖起大拇指,咧嘴一笑。

俞风城一直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他,却没有靠近。

这一场庆功宴,气氛是从头到尾的压抑和伤感。

散伙的时候,霍乔把白新羽叫进了办公室,把一个文件袋递给他:“新羽,这是你休伤病假的文件,给你保留了雪豹大队的资格。”他盯着白新羽的眼睛,郑重地说,“我们都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回来。”

白新羽点点头,接过材料的时候,心里特别感慨。他刚进部队的时候天天盼着熬过两年赶紧退伍,可真有机会暂时休息了,他却不想走了。

霍乔抽出一根烟,刚想点,大概想起医嘱来了,又放下了,他看着白新羽道:“新羽,你是个让我很意外、也很舍不得的兵,更是一个让我惊喜、让我佩服的兵,雪豹大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祖国需要你这样的战士。同时,我也要仅以风城舅舅的身份,向你道谢,谢谢你救了风城。”

白新羽点点头。

霍乔叹了口气:“我昏迷之后发生的事,陈靖跟我说了……风城这孩子,从小一直追着我的脚步,我不是没阻止过,我们全家都阻止过,但他不愧是老俞家的人,天生一个‘倔’字,结果真让他追到这里来了。他小时候父母忙,很不服管教,作起来能把大人活活气死,我是唯一一个制住他的人,他对我是崇拜也好、害怕也好,总之,小时候他只听我的话,不知不觉的,我干什么他都要学,时间久了,他就成惯性了。”

白新羽淡淡一笑,是啊,俞风城追逐着霍乔的脚步,已经成了惯性,而他追逐着俞风城一路从三连到雪豹大队,又何尝不是惯性。

“虽然我们都觉得,他应该去读军校,但他放弃军校来当兵,家里人也没拦着他,说实话,比起他闯过的祸,这都不算什么大问题,他当兵之后老实多了,以前在我们家那片儿可就是个惹不起的混世小魔王。”

白新羽静静地听着,他逐渐能理解俞风城,当一个人将另一个当做目标的时候,能够迸发出百倍的力量。

霍乔温和地看着白新羽:“风城跟你的情谊,我也看在眼里,他从来没对哪个朋友这么上心过,他不仅把你当朋友,还将你当做他的责任,因为他心里始终认为,你是他带进来的,他有义务保护好你,所以这次你受伤,还是为他受伤,他是真的很痛苦。”

白新羽垂下了头去,平时不是嬉皮笑脸就是严苛狠辣的霍乔,突然推心置腹地与他谈如此感性的话题,他实在有些不习惯,何况他们谈的是俞风城。

霍乔拍了拍白新羽的肩膀:“我话就说这么多了,你们俩还是要看造化,希望你过段时间冷静冷静,也能有一个新的视角。最后,祝你早日痊愈。”

白新羽如获大赦,他站起身,跟霍乔用力握了握手,却无法直视霍乔的眼睛。

霍乔摸了摸他的头,温言道:“你是一个优秀的共和国战士,也是雪豹大队永远的荣耀,我再说一次,我等你回来。”

白新羽眼眶一热,最终抬起头,直视着霍乔,用左手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对霍乔的崇敬从来没变过。

晚上,霍乔派车送他们全家去机场,雪豹大队全员在操场给他送行。

白新羽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心酸不已,他的目光扫过霍乔、陈靖、燕少榛,最后落到了俞风城脸上,俩人遥遥相望,已经分不清眼里究竟藏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怕自已失控,强忍着眼泪上了车。车一开,他的泪水就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已会这么快就离开部队、离开俞风城,一个月前,他还是一个斗志昂扬的特种兵,转眼间,他们因伤而分道扬镳。

简隋英搂着他的肩膀,搓着他的头发:“想哭就尽情地哭。”

白新羽揪着简隋英的衣服,无声地哭泣着,他感谢简隋英把他送到了部队,这里让他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一个合格的战士,不论结局如何,他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回到北京后,白新羽静心休养身体,积极配合治疗,又动了一次大的手术。

他喉咙渐渐能发出一点声音了,肩膀也开始可以活动。但他总是睡不好觉,家里的大床比部队的行军床舒服千百倍,他却不习惯,看不到熟悉的军营和战友,他感到无法形容的空虚和寂寞,他还无法把自已的身份抽离出来,他始终觉得,自已依然是一名特种兵。

冯东元、陈靖和燕少榛都给他打过电话,虽然他无法发声,但听着他们说话,他也觉得很安慰,武班长还给他写过一份信,那样粗糙冷硬的人,字迹居然很是端正,而且信上是满满的暖人心扉的安慰之词。

他在收纳信件的时候,不经意看到行李里的一个大纸袋,他猛然想起了那是什么,用颤抖的手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叠厚厚的照片,是他们去库尔勒军训的时候,那个对他有好感的女孩子偷拍的他和俞风城的照片。照片上的他们,神采飞扬,笑容无忧无虑,他忘不了俞风城还拿这女孩子揶揄他。他心脏猛地收紧,难受的情绪将他的身体贯穿了。他把照片收进纸袋里,再不敢看。

回到家这一个多月以来,冰化了、雪融了,他的伤也在好转,可为什么他好像还活在部队里,他的心似乎被囚禁在了那里,时时牵挂,无法解脱。

因为伤病,他拒绝了以前所有朋友的邀约,不参加任何活动,但每天依然准时五点半起床,出去锻炼一圈,保持着部队的作息,连他爸妈都快不认识他了。

他哥来找他谈过一次,问他伤好之后有什么打算,他不敢说他想回雪豹大队,他怕家人受不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已的肩膀能不能恢复,所以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说要等伤好之后再说。

他哥也不置可否,就说让他好好养伤,其实他心里也不抱太大希望了,也许这份执念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回家两个月后的某一天,他接到了从雪豹大队打过来的电话,他以为是陈靖或是燕少榛,高兴地接了,想让他们听听自已久违了的声音。

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的却是俞风城的声音:“新羽,是我。”

白新羽怔住了,握着电话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紧了。

“你的伤好点了吗?”俞风城知道他不能说话,自顾自地说着,“这两个月我们又执行了一次任务,身边的战友又少了一个,其实我也不知道哪天会轮到我,每次想着自已可能会死,我都会特别……想你。”

白新羽深吸了一口气,俞风城的脸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一直觉得俞风城很强,所以避免去想俞风城会受伤、会死的画面,可子弹无情,俞风城也是肉体凡胎,随时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突然感觉到了深深地恐惧,哑声道:“……谁?”

俞风城一愣:“新羽?你能说话了?”尽管那声音沙哑得吓人,完全听不出是谁发出的。

白新羽艰难地说:“谁……走了?”

俞风城沉声道:“别问了。”

白新羽沉默了,是啊,他不知道更好,就让那些战友一直活在他的记忆里吧。

俞风城迟疑地问道:“新羽,你回家之后,有想过我吗?”

白新羽轻声道:“嗯。”

俞风城呼吸一滞,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新羽一字一顿道:“我想雪豹。”

“……我们也都想你。”

电话两头一阵沉默。

从前他们无话不谈,从前他们时常聊天到半夜,现在他们竟然相顾无言。

白新羽借故要忙,挂了电话,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因为他成天憋在家里,沉默寡言,他哥甚至给他请了心理医生,医生说他这是创伤后压力综合症,也就是所谓的“战后综合症”,其实他心里清楚,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肩伤、可能破灭的梦想以及和俞风城之间难以理清的纠葛,让他每天都沉溺在消极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俞风城的一通电话,虽然令他难受了半天,但也让他清醒了许多,也许是过去有太多太多次,他将俞风城的鼓励当做最好的强心剂,所以那熟悉的声音,再一次给予了他勇气。

他必须好起来,他告诉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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