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去了五六十公里,果然出毛病了,俞风城一边检查,一边用无线电联系陈靖,原来他们在半公里外也抛锚了,他们分两拨修理起了汽车。
两人拿出后备厢里的维修工具,检查了半天,终于发现是点火器的问题,又在汽车一个很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新的点火器,把点火器换完,他们耗费了近两个小时。
他们重新发动车,踩着油门狂奔,在路上,他们超过了还在修车的黄队,这让他们大大松了口气。
破晓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水电站,这个水电站就是他们游过去的小型水库的源头,水电站的蓄水池可不是小水库那般窄,两岸距离至少有三百米,以他们现在的体力是不可能游过去的。
十几艘冲锋舟已经在岸边准备好,他们跑过去一看,发动机居然和筏艇是分离的,他们必须自已组装上!而且由于那冲锋舟很小,坐五个人有些勉强,他们必须准备至少两艘。
他们在部队的时候虽然学过这些交通工具的基础维修知识,但都不精于此,修起来极其费劲。没过多久,另一队人赶到了,居然不是黄队,而是同样剩下两个人的绿队。
白新羽急道:“这不是变相作弊吗?”
陈靖摇摇头:“不能这么说,术业有专攻,我们擅长侦查、潜伏,所以才能留下五个人。”
梁小毛看着那两个汽修连的兵,目光炯炯有神,他压低声音道:“雪豹大队没规定我们不能攻击其他队伍的人吧?”
陈靖瞪大眼睛:“你想……”
梁小毛道:“他们肯定修得特别快,咱们抢一艘吧。”
其余几人反应各不相同,陈靖深深皱眉,大熊一脸犹豫,俞风城面无表情,白新羽目瞪口呆,梁小毛似乎也有些心虚,但还是辩解道:“咱们又不是真伤着他们……”
陈靖沉声道:“不行,咱们怎么能把枪口对着自已的战友,抢别人修好的……咱们成什么了?”
梁小毛嘟囔道:“可这不违反规定。这破玩意儿这么难修,难道咱们游过去?”
陈靖坚决摇头:“不行,如果就为了一个选拔做这种事,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梁小毛看向其他人:“你们说呢?后面到的一半人淘汰啊,说不定我们就是后面到的一半人,如果都到这里了被淘汰,你们甘心吗?”
其他人都没说话,大熊似乎想附和,但又过不了自已这关,俞风城一言不发,埋头研究着发动机,白新羽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第一次想要赞同梁小毛,可看着陈靖严肃的表情,他不敢,而且,让他拿枪对着自已的战友抢一艘船,他不知道下不下得去手。
没错,霍乔从没说过不能攻击其他团队的人,而且他们本来就存在竞争,为了自已赢,用一些手段似乎也无可厚非,毕竟也不是真的会伤人。可是,白新羽还是觉得不舒服,如果他们真的做了,恐怕会像陈靖说的那样,永远良心不安。
他现在才发现,他和梁小毛互相讨厌,也许是因为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机会主义者,比较自私,喜欢投机取巧,而陈靖跟他们完全相反,陈靖太正气,有道德洁癖,眼里容不得沙子,有这样一个领导,真是利弊参半。
梁小毛气闷地低下了头:“好,咱们修,输了就输了,我也认了,还能怎么办。”
绿队的人很快出发了,又过了半个小时,黄队的人抵达了,这时候,他们才把冲锋舟的发动机装置完毕,有了第一个装置的经验,第二个就快多了,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了这项让人急得抓心挠肺的工作,他们坐上冲锋舟,朝对岸开去,只是,他们目前落后了绿队至少一个小时。
这时,天已经亮了,距离他们从补给站出发,已经过去了70小时,他们一整天靠喝水果腹,超过24小时没有合眼,尽管胜利在望,可他们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冲锋舟很快到达了对岸,在落后的情况下,他们没时间休息,等待他们的是近十公里的奔袭。
大熊边走边喘,“如果不是刚才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现在我肯定一步也走不动了。”
梁小毛叹道:“如果到了基地发现我们还是被淘汰了,那该怎么办?”
众人没说话,谁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经历了这些疲倦和痛苦后,如果最终还是失败了,那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只能接受,可当最终结果还没有出来之前,谁也不会现在放弃,爬也要爬到终点。
天亮后,巡逻直升机再次出现了,在天上对他们进行围剿,他们没时间挖掩体,只能在树林里逃窜,借着树木躲避子弹。直升机飞得很低,空包弹砰砰的声响听得人心惊肉跳。这样下去他们会一直被困在这里,消耗掉时间。
“就不能干掉他们吗?你们谁还有子弹?”
俞风城和陈靖这两个负责突击的,子弹早就打光了,大熊和梁小毛也没有弹药了,最后,白新羽道:“我还有半个弹夹。”
陈靖道:“你能打中吗?”
白新羽抬头看了看:“距离约四百米,我……我不确定。”
“你可以打中。”俞风城沉声道,“你试过五百米命中靶心。”
白新羽咽了口口水:“但那是不动的,这个……”
俞风城看着他:“我吸引狙击手注意力,你射击。”
白新羽立刻道:“不行,你出去肯定会被击中的。”
“这样下去是浪费时间,我宁愿冒一把险。”俞风城脱下了身上的背包,“你听着,我现在把背包扔出去,能吸引狙击手半秒的注意力,运气好的话他还会朝背包射击,那样时间能再充裕半秒,然后我自已跑到旁边的那棵树,吸引他朝我开枪,我给你争取三到四秒的时间,你必须瞄准并且命中目标。”
白新羽瞪大眼睛,声音很没底气,“俞风城,万一我没命中,而你……被命中了呢?”他从来没有被委以重任过,也没有锻炼出足够的勇气承担责任,他平时对自已的狙击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可那不过是射击场上对着死物、跟其他兵比较出来的自信,让他去射一个直升机上拿着枪的狙击手,并且要在三到四秒间完成瞄准、射击的全部动作,他根本没有把握。如果这是他一个人的成败也就算了,关键是第一次承担这样的重任,就关乎俞风城是否会被淘汰,俞风城冒着被击中的风险当诱饵,如果他却失败了,他该如何面对俞风城?他想起俞风城说过的话,让他不要成为那个“万一”,可万一……
两人隔树相望,俞风城清楚看到了白新羽眼中的胆怯:“白新羽,你看着我。”
白新羽哆嗦道:“你眼睛有问题啊,我……我在看啊……”
“你的眼神在飘,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俞风城加重语气。
白新羽深吸一口气,望向了俞风城的眼睛。那是怎样一双坚定的眼睛,自打认识俞风城以来,这个人眼里就从没有过畏惧和怯弱,他总是坚定的、无畏的、强悍的、张狂的、自负的,他一出现就是整个部队最耀眼的新兵,他身上散发着让人自惭形秽的夺目光彩,哪怕现在满身泥污、一脸疲惫,那双虎狼一般犀利的眸子也没有一丝黯淡。
白新羽一时间忘了言语,从小养成的对强者的习惯性依赖好像又要发作了,他甚至想把枪扔给俞风城解决,可在那样的目光下,他根本无颜退缩。而且他知道,俞风城不会接,俞风城选择当诱饵,就是把风险扛到自已身上,不让别人承担。
俞风城深深地盯着他:“白新羽,把你在射击比赛上一定要赢我的劲头拿出来,我相信你能射中。”
白新羽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酸酸麻麻的,身体里顿时被注入一股无形的力量。
一路上,是俞风城一次次帮着他、护着他,他才能走到这里,现在轮到他来承担一次整个队伍的成败了。他来部队的最大目的,是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他突然领悟了自已一直追求的答案,那个“如何才能做到不浪费自已打掉的子弹”的问题的答案,现在,就是他证明自已没有虚度光阴、没有浪费子弹的时候,如果眼下他们身处实战,天上盘旋着的是真正的敌人,他必须命中目标,保护自已的战友,无时无刻不用自已最大的能力帮助战友、保护该保护的人、完成任务,就是他训练的目的,也是每个军人吃苦受累的目的!他咬着牙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枪:“我能射中。”
其他三人都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担忧与期待。
俞风城闭了闭眼睛,道:“一、二、三!”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把背包扔了出去,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朝着反方向跑去,枪声响起,子弹打在了背包附近的草皮上,接着狙击手掉转方向,枪口瞄向俞风城。
短短三秒钟内发生的一切,都被白新羽收入眼底,那些画面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缓慢流淌着。俞风城朝着相距四米外的一棵树狂跑,然后就地一滚,坐在直升机敞开的舱门前的狙击手在掉转枪口,森林里微风轻抚,树叶悄无声息地飞落,白新羽感觉在那慢得几乎静止的世界里,只有自已的身体和眼睛在移动,他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的精力和注意力是前所未有地集中,那一刻他没有了疲累和饥饿,他的眼里迸射出锐利的光芒,狙击手出现在了准星的正中央,他瞳孔猛地一缩,沾满泥污的手指当机立断,扣动了扳机。
“砰——”
缓慢的时间解禁了,耳边又传来风声和叫声,白新羽看着远处的直升机冒起了一阵白烟。
“哈哈,哈哈,打中了,打中了!”大熊兴奋地大吼。
白新羽怔怔地看着直升机,呼吸都在颤抖。他打中了,真的打中了,他干掉了直升机上的狙击手!他猛地看向俞风城,俞风城卧倒在一棵树后面,正朝他竖着大拇指。白新羽看到俞风城完好无损,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完成任务了,他没有辜负俞风城和其他人的信任!
陈靖拍着他的肩膀,激动地说:“新羽,你太棒了!”
大熊哈哈笑道:“白新羽,你有能耐!”
梁小毛虽然没说话,但表情也是服气的。
俞风城走过来,用力抱了白新羽一下,轻声道:“新羽,你很棒。”
白新羽仰头看着俞风城,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想听俞风城说更多夸奖他的话,非常非常想。如果没有这次选拔,他不会知道,自已有多么渴望俞风城的肯定、多么希望能成为俞风城坚实的伙伴,他更不会知道,自始至终,俞风城的存在给了他多少前进的动力,无论他们最开始的相遇是好是坏,如果没有俞风城,肯定不会有他的今天。
俞风城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背,重重拍了两下:“走。”
白新羽用木棍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执着地往前走去。
在临近目的地只有两三公里的地方,他们再一次遭到了伏击。当他们经过一处洼地时,俞风城突然大喊:“卧倒!有狙击手!”
五人猛地扑倒,子弹砰然响起,打在陈靖的鞋帮上。他们快速退到掩体后面,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此时他们几乎弹尽粮绝,除了白新羽剩下的几发子弹,他们再没有反击之力。白新羽找到掩体后,马上朝着子弹来的方向放了一枪。
狙击手暴露位置后,迅速转移了阵地,只见树叶一片颤动,随即恢复了平静,茫茫丛林,他们失去了狙击手的位置,不知道子弹正在哪里等着他们。
陈靖轻声在无线电里说:“我们四人分散当诱饵,从四个方向寻找狙击手的位置,新羽爬到高处,一旦发现他的位置,立刻射击。”
爬到土丘上后,视野清晰了很多,他拼命搜寻着狙击手,却一无所获,反而是底下四个人的踪迹一览无遗,他能看得到,狙击手肯定也看得到,狙击手一定在思考射哪一个,因为一旦开了枪,位置必然暴露,多半就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了,所以那个狙击手在等,白新羽也在等。
这时候,每个人心里都在煎熬着,在缺少子弹的情况下,他们只能以身诱敌,谁会被击中,全凭运气。突然,他发现俞风城停了下来,朝着一个方向看去,由于其他人和俞风城距离较远,而且都趴伏着,没有发现俞风城的异状,但白新羽从高处看得清清楚楚。
难道俞风城发现狙击手了?他朝那个方向搜寻:“风城……”
“嘘。”俞风城快速道。
白新羽马上噤声,无线电里只剩下几人有些紧张的喘息声。
其他三人还在匍匐前进,只有俞风城一人停了下来,突然,他身体猛地翻滚,一下子滚进了旁边的一棵树后,同一时间,枪声响起,地上冒起了白烟,大熊发出恼怒的大吼,白新羽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朝枪响的地方连射两枪,只见草丛蹿动,却没有任何白烟冒出,白新羽目眦欲裂,完了!他没打中!
就在白新羽感到绝望的时候,又是一声枪响,狙击手藏身的位置冒起了白烟,耳机里传来几声抽气声,因为他们听得分明,那一枪不是白新羽射出的,而是俞风城!
狙击手中枪后马上撤离了,留下迷茫而震撼的五人。
白新羽目瞪口呆,仔细回想着刚才的一切,俞风城不是早没有子弹了吗?为什么……而且,俞风城明明早就发现了狙击手的位置,为什么阻止他发问?如果早提醒大家,大熊也许不会中枪。这是怎么回事?白新羽一时消化不了这些信息,大脑纷乱不堪。
他们集中到大熊身边,看着他身上的白烟,久久没有说话。大熊脸上的泪水、汗水糊成一片,他紧咬着嘴唇,不住颤抖着。在眼看就要到达基地的时候被淘汰,这一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陈靖看着俞风城:“风城,你不是没有子弹了吗?”
俞风城平静地说:“我在背包里发现了一颗。”
陈靖嘴唇抖了抖,最终没有说话。
没有人相信俞风城的话,以俞风城这样步步为营、谨慎多疑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在背包里随便扔一颗子弹,显然俞风城也没有要辩解的打算,只是给了一个好下台阶的理由,堵得其他人接不下去话。虽然最后是俞风城用这颗子弹挽救了他们,但这种被隐瞒的感觉,还是让人很不舒服。
白新羽的拳头在背后握紧了,他看着俞风城,眼神充满了不解和质疑。别人没看到,但他看到了,俞风城已经早他一步发现了狙击手的方位,却什么都不说,甚至不出声提醒大熊,当时大熊在俞风城不远处,以那个狙击手的位置,俞风城是射击第一顺位目标,大熊是第二个,俞风城突然躲开,狙击手意识到自已被发现了,所以不得不紧急挑选第二目标,也就是大熊,子弹的事情尚且不算什么,那么这件事俞风城会怎么解释?
俞风城感受到了白新羽的目光,他微微偏过头,看了白新羽一眼,眼神深邃,让人摸不透里面的情绪。
白新羽咬了咬牙,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不知道如何质问俞风城,也无法预料这件事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
大熊抹掉眼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终于能休息了,你们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梁小毛蹲下身,和大熊用力握了握手:“兄弟,回见。”
大熊的淘汰,比前几个人更让他们不好受,毕竟他们是从新兵营一路走过来的同班战友,八个人现在只剩下了一半,怎能不叫人失落。
告别大熊,他们继续赶路。
白新羽故意拽着俞风城,走在了后面,在和陈靖、梁小毛拉开距离后,白新羽深深地看着他,低声说:“你当时看到了对不对?”
俞风城淡道:“看到什么?”
“狙击手的位置。”
“我只看到了大致方位。”
“那你为什么不提醒大熊?如果你提醒他,他可能不会中枪!”
俞风城斜眼看着他:“你觉得大熊被淘汰是因为我吗?”
白新羽一时语塞,他结巴道:“不……不算因为你,但如果你提醒他……”
“如果我提醒他,那中枪的会是谁?我吗?”俞风城目光冰冷,“没错,我发现了狙击手的大致方位,但我不确定具体位置,如果他不开枪,你我都无法瞄准他,我们四个本来就是去当诱饵的,不是大熊中枪,就是别人。总之,在我们没有足够武器的情况下,必须有一个人在这个环节牺牲掉。”
白新羽心里一凉,俞风城冷酷的目光让他有些震撼,他喃喃道:“你提醒了大熊,狙击手没有开枪,我们也还有机会定位他。”
“那样一是耗时间,二是机会错过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我为什么要错过最好时机?”
白新羽低声道:“可大熊是我们的战友啊,他也是一路辛苦到这里的,咱们离基地只有三公里了,三公里啊,再走几步,他就成功了啊。”
俞风城眯起眼睛:“你还要幼稚到什么时候?”
白新羽感觉心拔凉拔凉的:“那子弹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还有子弹?”
“以备不时之需。”
白新羽如鲠在喉,他想问问俞风城真的信任过他们吗?俞风城留着后手,就是为了在危机时刻保护自已,毫不心软地牺牲掉大熊,也是为了自已,尽管这只是一个选拔,尽管俞风城的做法似乎并没有错,可他还是感到不舒服,偏偏他却只能憋在心里。
“新羽,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我不能在任何一个地方出差错,我一定要通过选拔。”
白新羽轻声道:“即使是我,必要的时候你也会牺牲掉吗?”
俞风城深深看着他,避重就轻道:“这是选拔,不是实战,别把这事看得太重了。”
白新羽心道,那你又为什么看得那么重,这只是一个选拔啊,值得背弃战友吗,哪怕不涉及生命危险,难道你心里不会不安吗!
俞风城拍了拍他的背,往前走去。
白新羽紧抓着木棍,感觉心里冰凉一片。即使俞风城没有回答,他也已经有答案了。俞风城为了能进雪豹大队,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他还没有被放弃,恐怕只是因为,他没有成为阻碍俞风城的那个“万一”。他才刚刚感动于俞风城对他的照顾,可现在发生的事又让他难受了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已看不透俞风城,偏偏他却被俞风城看了个透彻,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他们到达基地的时候,已经形如乞丐,绿队的两个人果然比他们先到达了,他们被集中到一个屋子前,不给吃、不给喝,只让他们先休息。
这样的对待,让白新羽意识到选拔还根本没结束。
低气压在队伍间弥漫,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抬头,他们疲乏不堪,一想到接下来可能还有什么考验,他们就感到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绝望。
SF1453094128770霍乔出现了,他朗声道:“恭喜各位,在你们九个人后面的所有人都被淘汰了。”
白新羽环顾四周,觉得自已看到了八个丧尸,还有一个是自已。
八十个人,出发时精力充沛的八十个人,现在只剩下了九个,而且已经累得随时可能晕过去,然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噩梦还没有结束……
霍乔笑着说:“现在进入下一关卡。”他指了指身后的屋子,“你们将进入这间屋子,我们会往里面放十分之一剂量的催泪弹,能坚持三分钟不出来的人,就通过这一关。”
九人恍惚地看着那间简陋的活动板房,表情就像里面有洪水猛兽。
催泪弹这种非致命性弹药主要是用来驱散暴乱的,放射的刺激性气体虽然不伤人,但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失去作战能力,他们以前都亲身感受过催泪弹的厉害,也练习过投掷,但那都是在开阔地带试的,马上跑开就没事儿了,如果用在密闭室内,哪怕只是十分之一的剂量,那刺激程度也让人不敢想象。
霍乔笑道:“怎么,害怕了?”
俞风城从地上爬起来,拉开门,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其他人简直是抱着就义般的心情跟进去的,他们都走到这里了,怎么可能打退堂鼓呢。
那活动板房空间不大,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窗户死死地关着,没有通风口,霍乔站在门口,从口袋里拿出一个RS97-2型催泪弹:“这门不锁,想出来随时可以出来,但只要你们的身体伸出这扇门哪怕一个手指头,就算弃权。”他拉开催泪弹的保险栓,扔到了房间正中央,然后快速退出去,关上了门。
九人马上往四周散开,紧紧闭上眼睛,捏住鼻子。
催泪弹里易挥发的液溴很快在狭小的房间里四散开来,闭眼睛、捏鼻子,其实作用并不大,很快那种极具刺激性的气体就入侵了他们眼、鼻、喉器官的粘膜。
白新羽拼命往墙角里缩,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那种强烈刺激的气体很快就冲进了他的五官,他眼睛一酸,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同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房间里咳嗽声、鼻涕声响成一片,不到二十秒时间,九个人都撑不住了,开始在地上打着滚并哀号。
白新羽觉得自已要崩溃了,除了痛苦、难受没有别的更好的形容词了,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咳嗽得直不起腰来,每一次呼吸都像要断气一般,让他觉得自已下一秒就要死了。这非人的折磨简直比他们过去三天经历的一切还要可怕,一秒钟的流逝都跟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受不了地大哭起来,肆无忌惮地、扯着嗓子哭,连日来承受的疲累、饥渴、紧张、压抑,让他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了,正好他的眼泪也控制不住,索性哭了个够。他一哭,好几个人也承受不住地跟着哭了,他们哭的是自已那颗在出去与不出去之间挣扎的心。
时间过得太缓慢了,他们的眼睛早已经睁不开,根本不知道三分钟到底过去了多久,明明应该是很短暂的时间,为什么好像没有尽头般漫长?整个活动板房如同人间地狱,他们在地上爬行、翻滚、哀号,当年纳粹的毒气室,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番场景。
白新羽听到有人打开门,一股清新的空气灌了进来,有人受不了弃权了。第一个人的弃权动摇了很多人的心,没过多久,第二个人就爬了出去。
白新羽也动摇了,他实在受不了了,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喉黏膜被刺激得咳嗽不断,胃里明明没有东西,却不停地呕吐,直到泛出酸水。不行了,他再不出去真要死了!可他连门在哪里都分不清了,他看不见、闻不着,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他只能茫然地朝记忆中的方位爬。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踝,把他拖了回去。他大着舌头尖叫,接着,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地那么抓着,那宽厚干燥的掌心、修长有力的手指,他再熟悉不过。俞风城把他的手握得生痛,他能听到俞风城粗重如牛般的喘息声和痛苦的闷哼声,但俞风城始终没有大吼大叫,只是忍着、忍着。
白新羽心头大震,用力回握了一下俞风城的手,大脑跟着清醒了几分,如果他现在出去了,他就要彻底和俞风城分道扬镳了,他都坚持到这里了,他已经坚持到这里了!
他咬紧牙关,边哭边捶着地板。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飘出一股尿骚味,不知道是谁被熏得失禁了,那强烈刺激的液溴加上排泄物的味道,简直让人想一头撞死。白新羽的意志力几乎瓦解,他实在不行了,他用手指头掰着俞风城的手,含糊地叫着“放开我”,俞风城却死死扣着他的手。
白新羽受不了地乱打乱踹了起来,俞风城翻身压到他身上,把他的四肢狠狠控制住,他这下一点儿招都没有了,只能哭喊着度过这难挨的每一秒。
终于,大门和窗户同时打开了,那可怕的气体立刻从通风处四散出去,他们终于能喘上一口完整的气。
霍乔的声音响起:“恭喜五位,这一关通过了。”
白新羽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他就跟死了似的趴在地上,俞风城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只有起伏的身体能证明两人活着。
脚步声传来,白新羽身上一轻,被抬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是那么清新甜美,白新羽大口呼吸着,他从来没觉得能呼吸一口正常的空气是如此奢侈。有人把水壶塞到他手里,他拧开盖子,一股脑地浇在脸上,冰凉的液体驱散了一些浊气,他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纯净蔚蓝的天,感叹自已能活下来真好,虽然他现在是半死不活的。
俞风城呢?班长呢?
白新羽翻了个身,眯着眼睛看着躺在不远处,胸口剧烈起伏着的俞风城,还有趴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陈靖,以及坐在不远处,低垂着脑袋的梁小毛。白新羽一惊,躺地上的刚好五个人,难道梁小毛放弃了?
霍乔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着说:“白新羽,感觉怎么样?”
白新羽有气无力地说:“没死。”
“没死的话,就要进入下一环节了。”
白新羽呆滞地看着他:“还……还有……”
霍乔笑道:“当然了。”
“还有……多少……”陈靖睁开眼睛,虚脱般问道。
“只剩下最后一关了。”
俞风城哑声道:“什么?”
霍乔的口气非常轻松:“原路返回。”
“什么?!”白新羽用肿如核桃的眼睛瞪着霍乔,所有人,包括这一关被淘汰的四人,都在瞪着霍乔。
霍乔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原路返回,回到三天前你们来的地方,不过这次就轻松多了,路上没有伏击,限时一天。”
白新羽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别说返回几百公里外的原点了,现在就是让他走出一百米,他爬也未必能爬过去,那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霍乔是想弄死他们吗?!
梁小毛腾地站起来,他浑身发抖着怒吼:“那会死人的!”
霍乔淡笑道:“现在死了,起码找得到尸体。”
一个通过了毒气关的兵涕泪横流地怒骂:“你就没把我们当人!我……我弃权!”
霍乔眯起眼睛一笑:“好,剩四个了。”
另外一个兵也崩溃地破口大骂:“我也弃权,去你的雪豹大队,去你的选拔!”
“三个。”霍乔把目光落在俞风城、陈靖和白新羽身上。
白新羽也想骂霍乔的祖宗,但话到了嘴边,想起霍乔的祖宗也是俞风城的祖宗,又把话硬咽了回去。他不可能通过这最后一关,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霍乔真的是要逼死他们,这就是雪豹大队的选拔吗?难怪通过率那么低,他不禁想,武班长当年到底是厉害成什么样的兵,才能通过这么变态的选拔?
这样也好,到此为止吧,俞风城应该也会……
突然,俞风城从地上爬了起来,尽管身体摇摇欲坠,尽管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可他还是爬了起来,站住了。
白新羽趴在地上,仰起脖子看着他,俞风城是那么高大,好像离他更远了……
俞风城抓起背包和枪,甩到身上,他低头看了白新羽一眼,轻声道:“我不能带你走了。”
白新羽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俞风城要放弃他了,没错,带着他怎么可能完成这最后一关,他现在是彻底的累赘,可是……他颤声道:“俞风城,我还没说要弃权。”
俞风城身体顿了顿,哑声道:“弃权吧。”他没有回头,拄着木棍往前走去。
“俞风城!”白新羽哽咽着吼道,“我没说要弃权。”
俞风城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谁也没看,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自已行动,这时候他是唯一能动的人,路上又没有伏击,他不需要任何战友了,谁对他来说都是累赘。
白新羽明知道这一点,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他看着俞风城决绝的背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总是追着这个背影,他做的很多努力,都是为了能让俞风城看得起,能在俞风城面前抬得起头。他知道自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因为两人离得太近了,而俞风城太耀眼,几乎拥有所有他身为男人渴望拥有的一切,强悍、意志、信念、胆识、魅力,那强盛的光芒时刻映照着他的渺小,他如何受得了。
他崇拜俞风城,把俞风城当作自已的战友、朋友、目标。
俞风城越走越远,马上就要走出他的视线,走出他的世界。俞风城要走向雪豹大队,而他要走回三连,他们的行动轨迹彻底错开了,再也不会有交集了,他自始至终只是俞风城一段路上的同行人,现在终于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可他不甘心啊,他千辛万苦追到了这里,难道真的就怎么都追不上吗?他现在只希望俞风城能回头,哪怕不带着他,只要回头跟他说句话,安慰他一下,就够了,别这么甩下他,别这么甩下啊!
“俞风城——”白新羽嘶声大喊,他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看着他,也不管自已这样多窝囊,就那么放声哭了出来,他觉得自已真没用,他当初烦死俞风城了,恨不得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后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凭什么呀,俞风城有把他当成朋友、当成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同伴吗?
突然,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胳膊,他身体一震,满怀希望地抬头,看到的却是陈靖疲倦、浮肿的脸,他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失落和悲伤,他抽泣道:“班长。”
“起来。”陈靖轻声道,“你不是没弃权吗,我也没弃权,起来,我们走回去。”
白新羽摇摇头:“班长,我走不动了。”
“你省下哭的力气,就能走动,起来。”陈靖用力拽他,却没力气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白新羽看着远处的俞风城,眼中迸射出慑人的精光,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挤出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抓着木棍,在陈靖的帮助下,从地上一点、一点地爬了起来,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来不知道靠双腿站立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霍乔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眼中的情绪让人猜不透。梁小毛等人则眼睁睁地看着陈靖和白新羽真的站了起来,惊得目瞪口呆。
陈靖挽着他的胳膊,两人咬着牙,一步步往前挪,他们每迈出一步,身体各部分的零件都传来难以承受的痛,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有勇气迈出下一步,他们就那么挪着,竟然就挪出去了一百多米。
白新羽泪眼模糊地盯着俞风城的背影,他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已在做什么了,为什么到了这时候,他还是觉得,只要他往前一步,就能稍微离俞风城近点儿?他虽然不是什么特别高尚的人,但印象中也没这么贱啊,就算他再怎么追赶,他都不可能追得上俞风城啊!他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徒劳的事,为什么?!
可心里就是有一根倔强的神经吊着他,让他一步接着一步地走了下去。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枪响,两人身体一震,差点栽在地上。
霍乔朗声道:“选拔到此结束,你们三人通过了。”
白新羽瞪直了眼睛,手里的木棍一松,一阵天旋地转,他就像发条走完了的人偶,“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在他昏迷前,他看到俞风城转过了身来,终于,转过了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