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翔醒来的时候,晏明修还睡得死沉。
他今天要去跟晏明修介绍给他的工作室的人碰头,做一系列拍摄前的准备,据说要练习骑马,还要为了主角的形象,减掉几斤肉。所以他早早就起床准备了。
他洗了个澡出来后,晏明修似乎要醒了,翻了个身,还伸手划拉着什么。
周翔看他的动作特别好笑。
下一秒,晏明修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绕着床看了一圈儿,在看到周翔围着浴巾站在门口后,才松了口气。
周翔笑道:“你睡觉可挺不老实的。”
晏明修翻过了身:“难受……”
“谁让你喝酒。”周翔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把他扶了起来,“喝点水,嗓子都哑了。”
晏明修也不伸手接,一口咬住了杯沿,周翔只好喂他。
喝完之后,晏明修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周翔身上是沐浴露的清香,非常好闻,晏明修忍不住凑近闻了闻,他嘟囔道:“你要出去?”
“嗯,吃完饭就走,待会儿你起来热一下就能吃了。”
“去哪儿?”
“工作室的人叫我过去,说要让我学骑马,还要让我减肥,我觉得我都够瘦了,但是人家要清瘦的感觉。”周翔无奈地笑了笑,他拍拍晏明修脑袋,“松手吧,我走了。”
晏明修用长了短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周翔温热赤//裸的胸肌,才不太情愿地松开手。
周翔特别想笑,他觉得自已二十四岁的时候也不这样啊,怎么晏明修跟个小孩儿似的。
“记得吃饭啊。”他换上衣服后就出门了。
跟工作室的人碰头后,他被拉到了一个马场,有专业的训练员教他骑马。周翔一下午的时间都消耗在了马场,到了五点多,一个同事顺路把他送回了家。
周翔下车后,发现他家楼下停着一辆军牌的大吉普,特别扎眼,他觉得这个吉普有点眼熟。
吉普的车窗突然降了下来,从司机的位置伸出一颗戴着军帽的脑袋,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缩了回去,接着,那人下车了,朝他行了个军礼:“你是周翔同志吗?”
“是。”周翔想起来了,这辆车他上次去晏明修家里的时候见过,虽然不记得车牌号,不过这个外形错不了。
“首长想见你。”
周翔心里紧了起来,他往车里看了看,什么都看不到:“哪……哪一个?”
那个军官跑回车后座打开了门,冲里面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车里的人下来了,是晏明修的父亲。周翔那天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上网查了查他爸的消息,在一堆晃眼的军功里面找到了他的名字,叫晏飞。
周翔插在口袋里的手渗出了虚汗,他很想打个电话叫晏明修赶紧回来,但是对方肯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否则就不会趁晏明修不在的时候来堵他。
这是冲着他来的。
周翔这辈子直接接触过的大人物,最高也就到王总了,他还从来没和军部的人打过交道,看着晏飞那张严肃刚硬的脸,想着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周翔多少有些打憷。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朝晏飞客气地弯了弯身,该怎么称呼呢?周翔想着这毕竟是晏明修的爹,叫得太正式好像不合适,叫得太亲近是自取其辱。
晏飞摆了摆手,根本没给他思考这个的时间:“带我上去看看。”
“上去?”
“对,你们住的地方。”
周翔哑然,在原地僵了几秒,才攥紧了口袋里的钥匙,在前面带路。
晏飞进屋后,站在玄关把屋子打量了一番:“你们就住这里?”
周翔也不在乎他满不满意,又不是他住,很坦率地点点头。
“可以,朴素一点好。”晏飞往客厅里踏了一步,突然想起来自已穿着鞋,又原样退回了一步,换上了拖鞋,才走进屋里。
“您坐。”
周翔让座的同时,晏飞早就坐下了,眼睛还在屋里子转来转去,似乎不太能相信自已的儿子会住在这里。
周翔倒了两杯水放到桌上,然后坐到了晏飞旁边。
晏飞睨了他一眼:“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
“你比明修大了三岁?”
周翔心想,还不止三岁,要按原来的年纪算,是八、九岁。
晏飞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想什么,赶时髦?找刺激?”
周翔淡道:“我们只是跟普通人一样,找对象,谈恋爱。”
“胡扯,两个男的能算对象?能谈恋爱?要真能,那人类早死绝了。”
晏飞音量不大,但声音浑厚有力,好像夹带着某种无形的威吓力,几句话就震得周翔头皮发麻。
他苦笑道:“晏……晏伯伯,这件事在您眼里再怎么大逆不道,也是我们顶着无数压力做出的选择,我不相信在您眼里,真的觉得我们是在赶时髦,找刺激,您知道明修是认真的,我也……我也是。”
晏飞冷哼了一声:“两个男人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丢人?你们怎么要孩子?”
周翔不安地搓着手:“以后如果有这个想法,可以领养一个……”
“领养一个?我们老晏家生不出儿子吗?为什么要领养一个?领养的孩子长大了认你吗?给你养老吗?”
周翔深吸了口气:“您有话就直说吧。”
“看你那样,明修是还没和你说吧?”
周翔嘴唇有些颤抖:“说、说什么?”
“他答应我会结婚,给我弄个孙子出来。”
头顶的灯光很亮,周翔却觉得眼前发黑。
原来晏明修之所以能获得自由,是因为答应了他爸这个?晏明修,你不会真玩儿这么一举两得占尽便宜的事儿吧?
周翔颤声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我估计他也不敢告诉你,哼,畏畏缩缩的,不像个男人。”晏飞朗声道,“这已经是我对你们最大的让步了,只要他结了婚,你们的事儿我也懒得管。给老晏家延续香火,本来就是他作为晏家子孙的责任,你要是有自知之明,你就该知道怎么做。”
周翔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知道。”
“嗯。”晏飞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也是演电视的?”
“是。”
“年轻的时候玩儿几年就行了,你们这个行业,不就吃的青春饭,以后要安顿下来,帮着明修打理一些家里家外的事务,你这个身份,就不要太招摇了。”
周翔已经麻木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是机械地点头。反正,晏飞说什么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因为没有一件事是他能让这个长辈满意的,索性他一样都不去满足。
他一直都知道和晏明修在一起这件事是很难的,克服自已的心理障碍难,克服外界的障碍也难,没想到,比他想象中还要难很多。
他才在无忧无虑的假象里快活了三天,就遭到了当头棒喝,提醒他现实从来没改变,逃避不起任何作用。
他终究要面对很多让他烦心、忧虑,甚至退缩的事。
比如眼前发生的。
如果晏明修当时说明白,他获得自由的代价是答应了他爸要结婚,那自已肯定转身就走。
可是晏明修没有告诉他,只字未提。
如果不是当老子的亲自找上门,他要到哪一天才会知道呢?晏明修结婚那天?那一定是个天大的喜剧,他会成为剧里最滑稽的丑角。
晏飞看话撂得差不多了,就站起了身:“我就说这么多,你们俩既然是这么个关系,这件事就好好商量商量吧,你要真心跟明修过,我们家也不会亏待你。”说完他转身往门口走去。
周翔站起身送了他一下,他虽然被一些情绪冲昏了头,基本的礼貌却还记得。
等晏飞走了之后,周翔瘫坐在沙发上,顿时觉得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晚上周翔收到了晏明修的一条短信,大致意思说自已临时要出差,比较急,飞机马上起飞了,等明天再给他打电话,让他先睡云云。
周翔盯着屏幕发了半天的呆,机械地滑动手指,回了个“好”字。然后他就把手机关机了。他冲了个澡后,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屋里漆黑一片,除了他没人喘气,安静得不得了,所有睡觉的良好条件都具备了,他却睡不着。
好像自他从这个身体醒过来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从没有哪一天,他是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负担都没有,倒头就能睡的。他自嘲地想,虽然重生之后赚了几岁,可是老这么忧虑,反倒要折寿。
他真想把这些破事儿都扔到一边,再也不想,再也不用烦他。可他知道这片阴云还一直飘在他头顶,他无论如何还摆脱不掉,他早晚要面对。
周翔终于躺不下去了。他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坐在没开灯的客厅,一根儿接一根儿地抽烟,开始的时候越抽越清醒,后来就越抽越迷糊,最后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电话声吵醒的。他猛然惊醒,那是固定电话的声音!这部固话,自他搬回来之后,从来没响过,他早已经彻底忽略它的存在了。
他接起电话:“喂?”
“周翔?”蔡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声音竟然有一丝激动。
“威哥?怎么不打我手机?”
“你手机关机了。”
“哦。”周翔才想起来。
“这个电话我好久没打了,你猜怎么着,我居然还记着。”
周翔有点感动:“你以前老打来着。”
“可不是,哎,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跟你说八卦,保证你听了高兴死。”
“什么八卦?”
“我昨晚陪王总请客人吃饭,听他们说,汪雨冬和他爸好像出事了,非法集资,有被坑了钱的把事儿捅出去了,现在据说有司法介入了,正在搜集证据。”
周翔立刻醒了过来:“非法集资?他老子不是很有钱吗?”汪雨冬的老爹至少控股两家上市公司,还有海外大型能源公司的股份,就是汪雨冬自已的事业也一直做得风生水起,怎么会需要非法集资?
“越有钱风险越大呗,咱们工作上犯了错,最多损失点工资,他们生意上出了问题,动辄蒸发几千万几个亿,这两年形势不好,他们肯定是受到影响了,哼,我看姓汪的这回要倒霉了,昨天跟王总吃饭的那几个人,要是没有把握可不会乱说话。”
周翔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已的心情,总归是有点看好戏的想法。汪雨冬这人在圈子里口碑并不算差,但是有些招摇,尤其是成了晏家的乘龙快婿后,身价水涨船高,自然眼高于顶,惹得不少人嫉妒,这种时候,想要看好戏的人绝对是比比皆是,但只有周翔在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些担心,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些事和晏明修有关,前段时间汪雨冬找晏明修帮忙,毕竟是生意上遇到了困难,现在隔了没多久,就爆出事来,怎么想都有些微妙。
晏明修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呢?难道真的是晏明修不肯借钱,汪雨冬走投无路?不太对。尽管商场上的事他没怎么涉足过,但是真要集资,也不可能今天说要钱,明天就有人送上门儿来,而且按蔡威的说法,被坑的人好像是最近才反应过劲儿来,那么这个事可能是很早之前就发生了。以汪雨冬和他爸在京城的威望,谁也不会把他们往非法集资上联系,估计很长一段时间投资人都觉得他们是在做投资,而不是“被集资”。
这么大的事,连八卦都传出来了,晏明修更应该早就知道了,可他却只字未提……
周翔又从蔡威那儿问了一些细节,但是蔡威知道得也不多,只是打电话来想跟他分享一下,蔡威因为周翔的事,也特别瞧不上汪雨冬。
挂了电话,周翔发现现在才早上八点。
他打开手机,晏明修已经给他发了两条短信,问他起床了没有,吃早饭了没有。
周翔回了条短信:“什么时候回来?”
晏明修快速回了一条:“明天晚上。”
周翔刚收到短信,晏明修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周翔接通后,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笑着:“翔哥,你想我了吗?”
周翔强忍着听到他声音那一刻内心翻涌的情绪,低声道:“你在干什么?”
“开会呢,我偷溜出来一会儿,我想你了。”晏明修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呵呵直笑,“我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
周翔面无表情地说:“我有事情问你,等你回来再说吧。”
“什么事啊?”
“你先忙吧,电话里不方便。”
晏明修呼吸有些不稳:“翔哥,有什么事吗?你的语气不太对。”
周翔沉默了一下:“等你回来说。”
“翔哥……”
周翔挂断了电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脑子“嗡嗡”直响,整个人瘫在沙发里,一点儿都不想动。
就这么足足待了十来分钟,他才缓过那阵让他遍体生寒的心悸。他站起身,套上衣服打算去医院。
今天他想把陈英接回来,陈英每天都给他打电话,说不想住院,想回家。估计各项检查也结束了,王阿姨也从老家回来了,是时候把她接回去了。
这两天他出门一直用的晏明修的车,可当他习惯性地拿起车钥匙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他想起了晏飞说的那句“以后要安顿下来,帮着明修打理一些家里家外的事务,你这个身份,就不要太招摇了”,说得好像他是个娘们儿。
妈的……
本来男人之间一向是不拘小节,互相用对方东西有时候招呼都懒得打,何况他和晏明修还是一对,可是听完晏飞的话,再联想到自已还欠着晏明修多少钱,他心里怎么品都不是滋味儿。
他扔下了钥匙,决定一摇到号马上去买辆二手车去,符合他的身份,他开着也自在。
他打车去医院,把陈英接回了家。安顿好后,他又去了马场,继续做训练,本打算训练完晚上回去陪陈英吃饭,可是他的训练刚结束,晏明修的电话就打来了。
周翔捶着肌肉酸痛的腿,接通了电话:“喂?”
“翔哥,你在哪儿呢?”
“我在马场。”
“我回家了。”
“你不是说……算了,我现在回去。”
“我去接你?我看你没开车。”
“不用,你等着吧。”周翔沉着脸挂断了电话。
他到家之后,晏明修准备了一桌子菜。周翔一进门就看到晏明修围着围裙从厨房探出身子来,那带着明显油渍的天蓝色围裙套在他身上,竟一点都不违和,只能说人要长成晏明修这样,套个麻袋也好看。
周翔却没有多少时间欣赏美色,因为晏明修未必属于他,一想到这点,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晏明修笑看着他:“累了吧,一看你就练了一下午,你去冲个澡,出来吃饭。”
“不用了。”平时那么爱整洁勤收拣的周翔,此时却顾不上把带着一身寒气的大衣挂起来,而是直接扔到了沙发背上。
晏明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察觉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心里一阵紧张,他不能不紧张,因为他心虚。
周翔从大衣兜里掏出烟来,一边点火一边问:“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要结婚?是不是准备直接给我发请帖?”
晏明修脸色瞬间变了:“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你爸来找我了。你怎么这么意外,这个事儿你真的觉得瞒得住?晏明修,我就不明白啊,我就是再傻,你觉得我能乐呵地看你结婚去?你觉得我能看着你左手老婆右手孩子光宗耀祖,我他妈给你当地下情人?!”周翔指着他的鼻子,怒喝道,“别以为你姓晏的了不起,你他妈把谁当傻逼呢!”
“翔哥,你冷静下来,听我解释行吗?”
周翔狠狠抽了口烟,那热辣的感觉烧得他咽喉发痒:“你想解释什么?你是劝我接受呢……”
“不是!”晏明修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只是……”
“你只是骗你爸的?敷衍你爸的?让你先结婚玩玩儿,等骗完了再离?”周翔的声音有些尖利,“我真想知道,你到底想出了什么两全之策!”
晏明修脸色苍白:“翔哥,我不想和任何人结婚。”
“你没答应你爸的事儿,你都拧不过他,何况你答应了他的。”周翔哑声道,“你是不是真以为你爸是傻子?晏明修,这就是你设想的咱们的好日子,这就是你说的回到从前?其实你看,什么都没改变,你其实心里想着什么,我猜得出来,如果你真的不打算跟谁结婚,你一开始就会告诉我,可你没告诉我,一直瞒着,因为你心虚,你想的是什么你问问自已,你想的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把问题解决了,你想的是……你真的想过结婚吧?”周翔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好像两弯深潭,晏明修感觉自已在那眼神下无所遁形。
他想过很多解决的办法,他也确实想过……晏明修心虚地低下了头。
周翔其实还期待着他能有更好的理由反驳,至少这个事实,他自已并不想知道。可是晏明修却没有说话,反而默认了。
那一刻,周翔真想哭出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同//性恋,为了各种各样的压力和原因,选择和自已完全没兴趣的异性结婚以避人耳目,周翔对这些事尽管看不惯,却无可奈何,可这不代表他自已就能接受,他绝对无法接受晏明修跟一个女人结婚,还想着和他保持这种关系。
去他妈的,没门儿。
周翔已经感觉不到心疼,如果伤害能实质化,他的心恐怕早跟筛子一样了,哪还怕多添一道疤。
他指了指大门:“你出去吧,我现在实在不想看到你。”
晏明修脱掉了围裙,正色道:“翔哥,我承认我确实想过这种办法,我承受的压力太大,我必须找到一个办法平衡,但我不告诉你,绝对不是因为我想偷偷做决定,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受。我最终的选择也绝对不是跟某个人结婚,而是让我爸能够妥协。翔哥,你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滚吧。”周翔坐倒在沙发上,累得手指头都懒得动,“跟你在一起太累了,真的,你说我图什么呢?”
晏明修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他颤声道:“翔哥,你不能赶我走,在这个关头,你不能这时候放弃我。”
“哪个关头?晏明修,你说我究竟要怎么相信你?是不是等到我拿到你喜帖的那一天,我他妈还要自已给你找理由!”周翔疲倦地说,“你走吧,真的,走吧,我真他妈受不了了。”
晏明修后退了一步,就没再动,像块石头一样僵在原地,感觉自已的心都在淌血。
周翔一直低着头,烟灰已经落到了他脚边,烫到了他一直清洁得很好的地毯,他也没有察觉。
晏明修深吸了一口气:“翔哥,我已经想到了对策,但是我不确定能不能行,所以我一直没说,你想听吗?”
周翔摇了摇头:“现在……不想,我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我给你时间一个人待一会儿,明天晚上回到这里,你不回来,我去接你。”
周翔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木然地看了晏明修一眼:“你先走吧。”
晏明修别过了头去,拿上自已的衣服,出了门。
周翔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究竟是他们出了问题,还是他们周围出了问题?事情为什么总是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趋势发展,他和晏明修拼命想要拉回正轨的东西,却一次次越轨。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在和他们作对,让他们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摆脱。
应该不是所有人谈恋爱都像他们这么难吧,简直难得没有道理。周翔甚至对从头到尾发生的一切产生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怨愤。他真的不甘心,他和晏明修就这么受人摆弄,就这么无可奈何,就这么……
他把自已的命都弄没了,都没能从这段感情里抽离,付出那么多代价,绝不是为了到最后依然什么都没有。
他怎么能甘心。
周翔猛地站了起来,他抓起外套,冲出了大门。他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报了一个街区的名字。
趁着他后悔之前,把他想做的都做了吧。反正,他真的看不出来事情还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十多分钟后,他就到了那个家属大院的门口,门口的小兵看上去年纪很小,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头:“请问你找谁?”
“我找晏首长。”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翔。”
“你等等啊。”小兵进去跟警卫岗里的人说了什么,警卫岗里的人拿起电话。过了一会儿,小兵拿出一个本子:“来,登记一下。”
周翔写下自已的名字和要找的对象,对方这才放他进去。
远处,一个人影裹着军大衣朝他走来。走近之后,周翔认出来这个人是跟在晏飞身边的警卫员。
“周翔是吧,你跟我来。”
周翔吸了吸鼻子,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真的来了。
晏飞和晏明修的母亲就坐在宽敞的客厅里等着他。晏飞即使脱掉了那身军装,身上依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皱眉道:“你来我家干什么?”
周翔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反而出奇地平静下来:“首长,您不也去我家了?”
晏飞一时语塞,脸色不太好看。
“你是来找我的?明修可不住这里。”
“我是来找您的,我有话想对您说。”
晏飞挑了挑眉,语气有些严厉:“你说。”
晏明修的母亲拽了拽他的手臂,眼神有些埋怨。
晏飞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甩开了她的手。
周翔就站在门口。晏飞没有邀请他进来的打算,事实上他自已也没打算进去,他只是来把他想说的说完,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值得他待下去的。
周翔镇静地说:“首长,您是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和明修对彼此都是认真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您不想相信、不想理解的事,但它们就是存在。”
晏飞狠狠拍了下桌子,气息不稳,怒道:“你接着说!”
“我要说的很简单。明修不会跟任何人结婚,如果他会,早就没我什么事了。我的确不能生孩子,因为我不是女人,我是以男人的身份跟他在一起的,我有自已的事业,他也有他自已的,我们互不影响,我做不了默默无闻的贤内助,尤其是等他结婚之后承担那么一个角色。所有你们期望我做的事,我可能都做不到,只有一点我能做到,我会永远把他当成这个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死都不会变心。我希望……你们能尊重自已儿子的选择。”
晏明修的父母发愣地看着他,都没有反应过劲儿来。
周翔朝他们鞠了个躬,然后转身打开门走了。
地上的雪还没化,踩上去嘎吱作响,周翔听着那动静,感觉跟奏乐一样美妙。
他大概是疯了,或者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什么也懒得顾了。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摔在晏飞脸上,感觉痛快极了,接下来爱怎样怎样吧,还有什么能比他以前经历的还要糟吗?不会有了,所以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打上一辆车,报了一个熟悉的地址。十多分钟后,他站在了晏明修住处的门外。
就这么过来了,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他的手覆在门铃上,刚想要按,门突然从里边儿打开了。晏明修正急匆匆地往外走,连外套都没拿,突兀地撞在周翔身上。
“翔哥?”晏明修不敢置信地看着周翔。
周翔扯着冻僵了的嘴角,勉强笑了笑:“着急忙慌地干什么?”
“我爸给我打电话,说……”
周翔打断他:“说我去了?没错,我去了,然后我回来了。”
晏明修狠狠喘了口气:“你去做什么,你说什么了?”
周翔揉了揉脸,温声道:“我说你不跟任何人结婚,只跟我,你没有意见吧?”
晏明修的表情可谓变幻莫测,那种悲伤和狂喜糅合在一起的神情看得周翔心酸不已。
下一秒,他被晏明修拖进了门。后背紧接着撞在了墙上,震得他眼前一花,柔软的嘴唇狠狠堵住了他的唇,用一种急切到绝望的力量亲吻着他。
周翔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喘息道:“你爸叫你回去……”
“不管。”晏明修毫不犹豫地说……
而他们却需要走那么多的弯路,付出无数的代价,才能走回原点。
周翔一边庆幸着,一边痛心着。
至少他们还有机会走回来,至少,他们还有这样的机会。
周翔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听到从楼下传来的晏明修的声音,似乎是在打电话。
晏明修果然在客厅里打电话,表情很严肃。
“这个必须在两天之内拿到,我会联系李院长,想办法让事务所重新做审计。”
周翔一边走一边系上睡袍的带子,他下楼的动静很快被晏明修发现了,晏明修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硬的表情一变,微笑直达眼底。
他匆匆挂了电话:“翔哥,你起来了。”
“怎么不叫我,都十点多了。”周翔想到昨天的事,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晏明修走过来亲了他一口:“翔哥,你太牛了。”
“嗯?”
“你昨天去找我爸的事,我爸已经跟我说了。”晏明修搂住他的腰,轻声道,“我从来没觉得这么有力气过,我觉得我一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能跟我爸再斗个三百回合。”
周翔笑着低下头:“明修,有时候我觉得自已挺窝囊,有时候又觉得自已挺爷们儿,我也想一直做那个特爷们儿的自已,可我老是避免不了窝囊的一面,我未必什么时候都有昨天晚上那样的勇气,但是,怎么说呢,我想要和你走下去的念想,能支撑着我继续爷们儿下去。”
晏明修眼眶一热,露出了一个温柔到极致的笑容:“翔哥,谢谢你,你给我的一切,我都想感谢你。”
周翔就像多年前一样,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其实想想昨天挺吓人的,你爸是配枪的吧?”
晏明修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昨晚没回去,没事儿吗?”
“有事没事也就这样了,我一会儿回去吧。”
周翔点点头:“你昨天说的……”
“什么?”
“你说你有办法,我现在想听了。”
晏明修重重亲了他一口:“好,我告诉你。”
“你说。”
“跟汪雨冬有关。”
周翔惊讶道:“跟他?”他立刻想起了蔡威的话,难道晏明修想利用的,就是这件事?
“圈子里有八卦说他和他爸涉嫌非法集资,跟这个有关吗?”
“你已经听到消息了?”
“嗯,蔡威和我说的。”
晏明修扯了扯嘴角:“不错,消息传得挺快的。”
“什么意思?”
“消息是我放出来的。”晏明修拉着他往厨房走,“你还没吃早餐呢,快来吃早餐。”
周翔哪儿还有心思吃早餐,他诧异地看着晏明修:“你放出来的?为什么?”
晏明修自顾自地给周翔盛粥:“自然是为了吓唬人。”
“说清楚点儿。”
“其实事情还没那么严重,简单来说,我能把事情操纵得更严重,让汪雨冬他爸在监狱里养老,也能把事情化解。”晏明修抬起头,眯着眼睛一笑,“我爸虽然瞧不上汪雨冬他爸,但是自已的亲家要是进去了,他的脸挂不住。”
“你……你计划这种事?”
“我只是利用这件事,非法集资又不是我逼他的。”晏明修把白生生的米粥和小菜摆好,“赶紧吃饭吧,你肯定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周翔脸色有些发白,他突然觉得晏明修真有点儿可怕。这件事即使不是晏明修逼的,但是至少也会跟晏明修不肯帮忙有关,虽然他也没必要同情汪雨冬,他只是觉得……觉得晏明修这个人,心可有够狠,有够黑的。
晏明修拍了拍他的脸,正色道:“翔哥,很多事我跟你解释不清,你也不要想了,好吗?这件事我有把握,我不会真把汪雨冬弄监狱去,那我姐就完了,但我一定要利用这件事,让他们不再阻碍我们,相信我,好吗?”
周翔叹道:“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想管,我只想问,结婚的事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利用汪雨冬,真的能让你爸收回这个打算?”
晏明修脸色微变,他低声道:“翔哥,本来,我是打算跟我爸介绍的女人见上几面,稳住他们的……”
周翔身体一僵。
晏明修急道:“翔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结婚,这件事我有把握,你不要再瞎想,好不好?”
周翔深深望进他眼底,半晌,才勉强开口:“行。”
晏明修松了口气,他握紧了拳头,沉声道:“翔哥,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能为你改变,什么都能为你做到,但是你绝对不能离开,如果你离开我,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明白吗?”
周翔被他幽黑的眼眸看得头皮有些发麻,他点了点。
晏明修笑着亲了他一口:“赶紧来吃饭吧。”
周翔什么都不想管了,反正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如果将来晏明修真的对不起他,他会甩手走人,他不是离不了晏明修,谁也不会离不了谁。
晏明修出门后,周翔也出门去了健身房。他一向对工作负责,工作室让他在两个月之内减重五六斤,他就要减。
运动完后,他去更衣室换衣服。他的手机一直放在密码柜里,这时才看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晏明绪打的。
他第一直觉就是晏明修出事儿了。他赶紧回拨了过去:“喂?发生什么事了?”
晏明绪语气不善:“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我在健身房,究竟怎么了?”
“明修被我爸打了,打得挺重的,你来趟医院吧。”
周翔咬紧了牙关,一拳捶在密码柜上,“砰”的一声巨响,铁皮门凹陷下去了一块。
周翔匆匆赶到医院。
他一开始觉得,晏明绪是夸张了,怎么说都是亲生的儿子,晏飞能把晏明修打成什么样儿?所以他心里虽然憋闷,但并没有特别地担心。
可是到了医院一看,周翔傻眼了。
晏明修的脸上没有任何痕迹,但是胳膊打着石膏,闭着眼睛眉头紧锁,看上去很不舒服。
晏明绪正坐在他床边用电脑办公,看到周翔进来后,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放下电脑,把周翔拉到了外面。
晏明绪低声道:“刚睡着,出来说。”
周翔急道:“他胳膊断了?”
“嗯,断了。”晏明绪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肋骨也裂了两根。”
周翔脸色都变了:“你、你爸……是你爸打的?”老子教训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但是他极少见到能对自已的亲儿子下这么重手的,怎么下得去手?
“是,我爸轻易不打人,因为他一动手就控制不住。”晏明绪往里屋看了一眼,“拿警棍打的。”
周翔远远看着晏明修紧闭的双眼,心疼不已。他整个人沮丧得连肩膀都垮了下去,靠立在墙上,不知所措。
晏明绪看了周翔一眼:“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我爸他不打要害的,小时候是我惹祸比较多,但基本都是小事儿,明修惹祸少,但每次都是大事儿,要是我爸没控制着,可能早打死一个了。”晏明绪耸了耸肩,“其实也不是全没有好处,每次打完我们,我妈就要跟他闹,闹完了我们就能好过一段日子。”
周翔咬牙道:“这他妈是亲爹吗?”
晏明绪面无表情地说:“能活到现在,当然是亲的。”
“我进去看看他?”
晏明绪点点头:“去吧,他刚才一直等着你,扛不住了才睡着了。”
周翔悄悄走进去坐到了床边,看着晏明修苍白的脸色,心里无法形容地难受。这要是别人打的,他可以拎根棍子报仇去,可是晏明修的老子打的,他能怎么办呢?晏明修能怎么办呢?
几乎不用想,他也知道晏明修为什么挨打,是跟他莽莽撞撞跑到晏家,不经大脑地说了那么一通自不量力的话有关,他是挥洒他的勇气、他的执着了,却没有周到地为晏明修考虑考虑。
他还敢笑话晏明修蠢?这段感情里,谁也没比谁聪明,因为他们一个比一个输得惨。
周翔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他只是想用指尖感受一点晏明修的温度,因为晏明修的脸太苍白了,简直没有血色。
如此轻微的碰触,晏明修却立刻睁开了眼睛。目光由模糊到清醒,在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翔哥,你来了。”
周翔低声道:“我下午去健身房了,没听到电话。”
“没事,你来了就行。”晏明修伸出左手,握住了周翔的手。
周翔沉声道:“明修,我做事没考虑后果,这件事怪我,对不起。”
晏明修笑道:“你不用道歉,你做得很好,我们需要给我爸一个态度,我已经有态度了,你也该有,这样才能让他重视我们的感情。今天这一出更好,我爸这个人,只有我爷爷和我妈制得了,小时候他连我姐都打的,打我一顿不算什么,打得越重越好,我妈为这个事至少要跟他闹三个月,他也至少有三个月没空管我们了。”
周翔叹了口气:“那也不划算。如果你昨晚回去就好了……”
“你别瞎想了,其实跟你跑去我家关系不大,是我跟他说了汪雨冬的事,才把他惹火了。”晏明修勾唇一笑:“我要给他排一出好戏。他同不同意我们,他儿子都是同//性恋了,可他要是不同意,他女婿也要给他丢人了。”
周翔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悠着点儿,他毕竟是你爸,气坏了到最后还是你自已难受。”
晏明修“哼”了一声:“我有分寸,就冲他昨天打我那几下子,他身体好着呢。”
这时候,晏明绪从外边儿进来了,手里拎着几瓶饮料和快餐:“都没吃饭吧,来吃点儿东西。”
“从哪儿弄的啊?”晏明修嫌弃地看了一眼快餐盒。
“从哪儿弄的你也不准挑,吃你的,我他妈一天天忙得要命,还要分身出来处理你的事,摊上你这样的弟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晏明修笑了笑:“这也不怪我。”
晏明绪把东西往床头柜一放:“你们吃吧,我走了。”
周翔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吃?”
晏明绪看了看表:“晚上有饭局。”说完转身往门口走去。
晏明修叫道:“哥。”
“嗯?”晏明绪一手抓着门把手,回过了头来。
“谢了啊。”
“呸,不稀罕。”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晏明修耸了耸肩,伸手抓起一罐饮料,拿在手里却突然发愁自已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了。
周翔挺羡慕他们有个兄弟姐妹的,一起长大,一起变老,哪怕有一天父母不在了,还是能互相扶持着,感觉肯定很好。他接过晏明修手里的饮料,给他插上吸管,然后把吸管塞进了他嘴里。
晏明修嘟囔道:“一只手真不好使。”
“这不废话嘛。”周翔打开餐盒,夹了块红烧肉递到他嘴边儿。
晏明修笑了笑,享受地等着周翔一口口喂他。
俩人没吃几口,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他们均是动作一滞,齐齐转头看向门口,晏明修的母亲正神色匆匆地闯了进来,此时发愣地看着他们。
“妈……”
周翔前几次看到晏夫人,这女人浑身无一处不透着一股贵气,相貌气质均是绝佳的,到她这个年纪绽放的那种成熟的风韵非常迷人,晏家的两兄弟能长得这么好,五官几乎都是遗传自她,反观晏明媚虽然漂亮,却还比不上她的两个兄弟。
不过此时她神色匆忙,眉宇间尽是担忧,头发都有些乱,显然状态不太好,她快速地扫了周翔一眼,目光复又落到自已儿子身上,她赶紧走了过来:“明修,你怎么样了?你哥呢?”
“我没事儿了,都处理好了,我哥晚上有事儿。”
“什么事儿还能比自已的弟弟重要,真是的,明明让他守着你的。”
周翔站起身,让出屋子唯一的椅子,他朝晏妈妈点了点头,就默默站到了一边。
晏妈妈一直没有好好打量这个年轻人,现在想到他有可能真成自已的“儿媳妇”了,此时就多看了几眼。
周翔跟她想象中那种会迷惑男人的男人相差简直太远太远了,她的故旧观念里,那种男人应该都是跟女人差不多的,要涂脂抹粉穿紧身衣,可是周翔看上去就是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她曾在电视上看到他过,当时还觉得这小伙子长得不错,要说帅吧,比自已的儿子差远了,但是身上那种淡定潇洒的气质让人很有好感。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她对这个小伙子有点讨厌不起来。
晏妈妈坐到了椅子上,轻轻抚摸着晏明修手臂上的石膏,眼圈儿有点红:“哪有这样当爸的,这么狠心,你也是,让你求饶你不求饶,哪怕先哄哄他也好啊,偏要气他,偏要和他对着干,你这是图的什么,打成这样……”
“也没怎么样,骨头很快就能长好的,妈,我求你别哭行不行,你一哭我头疼。”
“小混蛋……”晏妈妈抹了抹眼角,看到他们吃的东西,皱眉道,“吃这什么东西?你哥给你买的?”
“嗯。”
“你哥就是这样,什么都对付。”晏妈妈掏出手机要给勤务兵打电话。
“妈,不用了,我们都吃一半了。”
晏妈妈叹了口气:“你说可怎么办,你和你爸闹成这样,别的事情你不听话,我们也不想管了,可是这个事……”她想起来周翔还在旁边,不禁看了他一眼。
周翔淡道:“你们聊,我出去买点东西。”
晏明修费劲地伸出左手拽住了他的衣角,认真道:“翔哥,你不需要回避,你坐床上吧。”
晏妈妈诧异地看了晏明修一眼,又看向周翔。
周翔感到有些尴尬。
晏妈妈说:“那你坐床上吧。”
周翔只好坐下,事实上他更想出去透透气。
晏妈妈看着他:“周翔,你多大了,哪里人?”
“二十七了,本地人。”
“你父母都是干什么的?”
“我父母都是事业单位的,我爸早几年去世了,我妈退休了,现在在家。”
“家里没别人了?”
“没了。”
晏妈妈抿了抿嘴:“你妈就不管……不管你和……”
周翔温和地笑道:“阿姨,我大概三年前,出过一次意外,在床上躺了两年,跟植物人差不多。在那之前,我妈是极力反对我不想和女人结婚这件事的,可是出了这事儿之后,我妈说,什么都不比不上我健康地活着,她再也不想管了,只要我过得好。”
晏妈妈怔了怔,慢慢低下了头。
“阿姨,半年多前,我妈生病了,尿毒症,我住院的时候欠了很多钱,我们本来就负债,她生了病,我们更是雪上加霜。您可能无法想象,我那个时候每个月最多赚六七千,我妈每个月看病要花掉将近三千,我们还要租房子,还要吃饭,还要还债,那个时候我非常窘迫,所以我向明修借了钱,但是我们不是您想的那么不堪的关系,以后我的事业有起色了,我会还给他。”
周翔的一席话说得非常真诚,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他一直看着晏妈妈的眼睛,他能清晰地看到这个女人的态度在软化。
周翔从以前就特别招全年龄段女性喜欢,按照她们的说法,就是觉得他温柔大度,又幽默,又会照顾人,周翔倒没觉得自已在哪方面特别有吸引力,但至少他对女性是非常有耐心和宽容的,而且接触这种生物次数多了,他能感觉到尤其是年龄大的女性总是对他很好。
晏妈妈好像也没例外,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她道:“那你妈现在怎么样了?”
周翔叹道:“病情稳定了,不过每星期要做两次透析,一次四五个小时,基本上所有的好时间都消耗在医院了。”
晏妈妈点了点头,低声道:“哦,你也挺不容易的。”
周翔笑了笑:“阿姨,把你儿子拐跑了,我也挺内疚的,但是我们真的分不开。”
晏明修握紧了周翔的手,冲他一笑,周翔也回给他一个笑容。
这些微小的动作全都落在了晏妈妈眼里,她别扭地低下头,嘟囔道:“这事我可不做主,我就关心我儿子过得好不好。”
“妈,我跟他在一起才能过得好,你勉强我跟一个没感情的人的结婚,我能好吗?”
“我不是怕你没有孩子嘛,你现在可能觉得没孩子挺好的,可等你老了,你就知道没有孩子多痛苦了。”
“妈,我们可以领养,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你说的那些虽然重要,可我们活一辈子不是为了孩子。”
周翔轻声道:“阿姨,这个问题确实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但是最不明智的办法,就是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去伤害另一个女人。”
晏妈妈叹道:“我说不过你们,你……你还是跟你爸商量吧,又不是我当家。”
晏明修改握住她的手:“妈,只要你不反对我们就行。”
晏妈妈不情愿地说:“我就太惯着你了。”
晏妈妈在医院待到十点多,在反复叮嘱明天一定要吃好后,才很不舍地离去。她走后,周翔在医院陪了晏明修一个晚上。
晏明绪给开的单人病房条件很好,床都是双人床,俩人就挨着睡在一起。
晏明修右手不能动,就用左手轻轻搭在周翔手上,俩人的手指交叠,皮肤相触的地方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