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管科的楼层中,扑面而来的压抑比起其他的科室,还要更甚一些。
不同于其他科室的喧嚣沉痛,这里是荒漠一般的压抑。
一旦住进了这里,便代表着一个人的余生,被迫的没了选择。
出电梯后走了两步的人忽然停了脚,漫漫转了身,视野里,便是少年在走廊中渐渐变小的身影。
他背着光,那里的光源好像就在他抬脚几步能触到的地方,又好像是个遥远的终点。
周予然。
三个字在唇间被卷起,裹着兴起的味道。
“嗡嗡”
兜里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
姒笙看着那道人影,没移视线,却是伸手掏出手机放在了耳侧,漫不经心接起:“喂。”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她眼尾的厌色便又浓了几分:“你要知道,我并不是在和你们打商量。”
看着那已经空了的走廊,姒笙绯唇噏合:“我要的是结果,令我满意的结果,懂?”
挂了电话,姒笙眉眼间显了几分燥。
在对方不愿搬走的事况下,她已经足够耐着性子,提出买下那间公寓,价格随那人意就是。
可显然,那个养着宠物玩着粉布偶的主人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
姒笙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耐心。
她将手机塞回了兜里,随手掏出烟盒,从中抽出一支低首刁在唇间,抬手弯头便准备点燃。
动作却忽然顿在了半空。
才后知后觉,这里是医院。
于是少女靡色的容颜在蓝白之上,又多了两分扫兴的味道。
她抬脚转身,便又进了电梯。
医院的天台是个极为安静的地方,入目的白没那么夺目,在秋日的昏暗的光线中也多了几分难言的温意。
这在姒笙眼中,是个抽烟的好地界儿。
烟瘾上了来,早在踏进这里的门后楼梯上,烟就已经被点燃夹在了指间。
她推了门步入这里,停了腿,随着唇间溢出的烟雾,深邃的眉眼望着不远处的天,又漫不经心的在视野中掠过一圈。
最终,落在了那天台边上的人影上。
她眯了眯眼眸,里头是一望无尽的深。
捏着烟递到唇边猛吸了一口,有更为浓郁的烟雾轻泄而出。
随着吹过的风在空中不断蔓延腾升,最终融于白昼的空。
身侧的天台搭了双手的时候,坐在上面摇摇欲坠的人才发觉自己的一方天地,被人闯了进来。
女孩偏着头,歪了歪脖子,看见了一晃而过的迷雾中,清晰起来的侧颜。
恰好那人转了脸,一双眸毫不掩饰又轻漫的捕捉上她的视线。
近距离的侵略性沾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彻凉薄,席卷而来。
女孩下意识打了个颤。
神识在这突然的无言刺激中恍然清醒。
“你——”
这张脸,她见过。
那日校园里的惊鸿一瞥,也是惊为天人。
而叫人记忆深刻的,还是那不沾到任何情感,却让人如芒在背的犀利和危险。
而更令人恐惧的是。
眼前的人瞧着她,漂亮的唇勾起,眼尾的靡随着那道浅弧肆意起来。
“好巧,”她的唇瓣一张一合,对她说:“又见面了。”
她记得她,那个在学校里,一瞥而过的,欲望傀儡。
撑着天台的手忽然颤抖,女孩眼底的僵硬在姒笙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中愈发浓郁。
她抿了抿唇,回了眸去,将视线重新放在空旷的脚下,压着眼底的情绪:“这位朋友,我不记得,我们有见过。”
言外之意,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的否认,姒笙并没有感到意外。
姒笙转了个身,夹着烟蒂便随之也变换了方向。
顺势换过去的手抬起落在女孩腰间,不过一呼一吸的时间,那坐在天台上的人,就被轻而易举的勾回了安全区域。
在女孩猝不及防的惊愕下,姒笙淡然收了手,懒散的搭在背靠的台上。
微偏的脸上是慵色的漫。
她没接女孩否认的话,只是低敛着眼皮在她蓝白的病服上瞟过,问:“哪个科室的?”
话题的翻转让女孩猝不及防。
先是愣了一番。
随后抿唇,悄无声息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答:“心血管的。”
回完,却又反应过来般的,眼底有懊恼闪过。
她的眼也在少女身上扫过,反问:“你呢?”
面前这个人的气息太扎人,让她有些窒息。
所以女孩下意识的,远离她。
“真巧,我们不仅是校友,现如今还是病友。”
姒笙的话让女孩诧异了一番,心底在想,怎么会这么巧。
眼前的这个人,也在心血管科。
可是这个“巧”字,让她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是吗,那确实是挺巧的。”
女孩敷衍似的回答。
脚底便又不自觉朝后腿了一步。
像是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姒笙唇间又吐了一口烟圈,眼睛也没落在女孩身上,反倒是偏头去低睨着天台外的空无一物。
垂眼看过的地方,高得令人心惊。
她啧了一声:“还挺高。”
旋即转眸看那欲意离开的人,漫不经心问:“想从这里跳下去吗?”
女孩顿住了脚。
她转身,看着姒笙的眼睛:“不是所有坐到这里的人,都想从这里跳下去。”
慵然倚在那里的人闻言,轻挑了眉,于是那名明灭的肆和漠便显得更为轻漫。
“想说你只是在享受风吹在脸上的感觉?”
“不行吗?”
“诚实一点不好吗朋友?”她像是在笑:“所以,你想让谁,从这里下去?”
女孩几乎是在这个问题被抛过来的瞬间狠狠的皱起了眉,里头小女儿家的碧玉和染病的苍败都裹进化成了不悦。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忽然遇到,忽然的话,还有,那让人不适的气息。
这个人,有着绝对的危险系数。
“我先回病房了,失陪。”
心里头有道声音,催促着她赶紧离开这里。
赶紧离开这个令人心感惧意的绝色少女。
瞧着人离去消失在门后,姒笙吐了口中最后一口烟圈,掐灭烟蒂。
视线不偏不倚。
随着烟蒂的湮灭,是被带起的凌厉内息,朝着天台一侧席卷而去。
抬起的手往回一收。
便有一道染着暗红的浑浊黑气被锁下禁锢一般,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里头有咕噜咕噜的声音。
姒笙挑起眉梢,眼尾溢了靡调的蔑。
接着,眼也不眨的,抬手一挥,将那团血雾打碎,成了一地尘埃。
这些脏东西,手段倒也真的多。
怪不得这里的磁场囚禁着的负欲如此深厚,还能在他们的疯狂汲取中源源不断。
原来,是在这里做着他们的实验啊。
还有什么,比普通人族,更适合做那个盛装欲望的器皿呢?
杜黎嫣,你知道你所谓的,向往且不择手段追求着的生,是在推着你的爱人,一点一点,步入深渊吗?
真可惜,你的欲望,落到了不该落到的地方。
所以,你的罪恶,便将无处躲藏,承受着它带来的后果,和它该得到的鞭笞。
没有任何一条生命,该成为别人的牺牲品。
周予然来到病房的时候,里头空无一人。
胸腔内爆发的慌乱嗡鸣在瞬间如洪水爆发,灌满了他的胸腔。
跑出病房去,他抓住走过的白衣护士,开口的时候,唇瓣还在打着哆嗦:“她人呢?404病房的人呢?!”
被眼前红着眼的高挑男孩惊得一顿,女护士结结巴巴的回了一句不知道。
少年却整个人都如同被雷劈得没了知觉。
周予然发了疯的在找杜黎嫣。
那个安静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忽然不见了。
他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她。
“阿然——”
女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显得有些兵荒马乱的医院心血管科里,人们都恍惚的松了口气。
谁也不知道,那个一直昏迷着的女孩,是怎么忽然间不见的。
而现在,看着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人们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她醒过来了。
急红了眼的少年身行狠狠一僵,他转过身,看着站在那里的人,唇瓣蠕动。
好一会儿,财哑着声音说:“嫣嫣,我差点,就找不到你了……”
眼眶一润,杜黎嫣却是弯了眼眸,张开了手:“阿然,去天台吹了会风,我有点累了。”
于是那个桀骜少年便上前,弯身将人抱进怀里。
回了病房,周予然想起刚才找不见人的时候,还有些心有余悸。
他刮了刮女孩的鼻梁,有些气急:“下次,去哪里要记得等着我,我带你去。”
医院的天台,从来都不是个好地方。
“好,我下次一定等着阿然一起。”
女孩听话的点了点脑袋,即使笑着,她脸上的虚弱也没有办法掩饰。
可即便如此,对周予然来说,也是惊喜。
因为,他的女孩,此刻不是那个,了无生气躺在病床上的瓷娃娃。
“阿然,你给我念诗好不好?”
女孩眉眼间带了疲惫,却依旧倔强的睁着眼,抓着精神与人说话。
坐在床边的少年弯了唇角。
“好。”
“我向往自由,所以不喜欢太多规则束缚,不喜欢按部就班;
我向往自由,所以喜欢领略风的躁动,喜欢去撕裂风的感;
我向往自由,所以不愿意被生活坐以待毙……”
一身少年桀骜的人此刻收敛了身上所有的芒刺,用着他此生最温柔的语调,缓慢的,漫不经心却又深情的,为她读着这代表着生命自由的文字。
一字一句,喃喃娓娓,像是想要将最美好虔诚的祝愿,通过文字的力量,传达至她的心底。
给她生的希望。
杜黎嫣轻轻的弯了眼眸,看着少年的眼底有揉碎的光。
她轻轻的张开了唇,跟在他的声音后面,一个字一个字的发音。
似将两人的声音裹在一起,密不可分:
“所以,去想去的地方吧,趁阳光正好,趁冬风不寒,趁落叶还未尽,趁还年轻;
还可以走很长很长的路,
骑行在路上,
我将会一直走下去,
永不停歇。”
可是呀我的阿然,你才是我的力量呀。
我又何尝不知道,看似最畅快自由的你,其实也在魔鬼的手下,与我一般,苟延残喘着呢?
阿然,我想活着。
是那般拼命的,迫切的,想要活着。
未来的日子,她想要与他,真正永不停歇的,一路追寻着自由的风,走下去。
所以,人间,你是我的罪恶,也是我的救世主。
这一次,我不能再放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