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褚妮突如其来的亲近,冉落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有些不自在。
可奈何分明也是个小姑娘的褚妮,手头的劲儿却非常的大,锢得她无法挣脱。
最终她只得先点头应承了下来。
门处站着的姒笙看着拉着冉落说不停的褚妮,眼尾淡淡,“褚大小姐,再磨蹭天该黑了。”
褚妮才悻悻收了手。
夏日的天总要黑的晚些,不过黄昏时刻的天际随着光线的降暗,更衬出那金色的霞光如血一般。
冉落安静的跟在姒笙身后走着,在七拐八绕的路中愈见沉默。
她微闭着眼,身上细游若无的巫力四散而开着,脑中渐渐浮起隐隐绰绰的身影。
少女一头长发,个子似乎挺高,在黑白的世界里,模糊,却尤为醒目。
是的,她并不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在自身巫力的感触下,她的世界,是可以出现非常微弱的模糊线条的。
但没有任何色彩。
姒笙。
舌尖不停的徘徊过这个名字,冉落心头思绪纷乱繁杂。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只有两个字:危险。
分明与她一般无二的年纪,可她浑身透着的气息却无时无刻不在攻击着面对她的人。
她可以什么话都不说,但是单单就站在那里,就能让人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然而,短暂的接触让冉落觉得,这个人又好像并没有那么强势侵略。
她们巫族一氏即使人丁凋败,血脉凋零,可天生比别人强数倍的感知力依旧随生而出。
所以她能感觉到,姒笙凛冽薄凉的表象下,有着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冉落隐隐觉得,面前的人,心里埋了很深的东西。
深到一种,可能连她也无法想象的程度。
穿过不算宽的马路,视线中便出现了一片高矮不一的建筑。
路口,姒笙突然停了脚步,侧身望去,不远处是一座不算高、四分五落的楼层。
孤儿院。
她知道冉落是名孤儿,常年居住在孤儿院内,由孤儿院院长一手带大。
熟悉的建筑坐落方式,冉落知道她快到家了。
垂眼瞧着小姑娘唇瓣不停蠕动,却怎么也不说出口的模样,姒笙深邃的眼抬了抬,语调不急不缓:“想说什么?”
冉落手中捏着盲杖,下巴微收。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纤细的手腕看着极为瘦弱,五指微微蜷了个弧度,带着几分试探:“你可以,让我握握手吗?”
握手?
染着野性的眉稍扬,眼波流转,显然,姒笙倒是没想到这人会突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她以为这人会问她,为什么会帮助她,毕竟自己看上去的确不是一个会乐于助人的热心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空气安静如斯。
就在冉落以为对方不愿意这么做的时候,她指尖突的就触到一抹冰凉。
姒笙缓缓将手放在冉落的手中,眼尾染着些许兴味。
她倒是想瞧瞧,冉落想做什么。
巫族如今,恐怕就剩这么一个血脉了吧。
微微愣神过后,冉落舒了口气,缓缓握上那双没有什么温度的手。
姒笙敛眉,另一只手伸进了兜中,摸到一个硬壳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才摸到一半,发现要想从里头拿出东西来有些费劲儿,索性直接将手揣着了。
亭亭站着,身上还穿着校服的她靓丽的面容中,五官张扬。
微风扬起,女孩额前厚重而长的刘海被吹开了不少,露出那双眼眸来。
发丝晃动中,她尽是白色的双眸里,缓缓闪起一道微弱的光。
仔细看过去,你会发现那道光芒渐渐形成一朵极小的花模样。
姒笙眉间轻挑,眼轻轻拢起一丝不羁的了然。
这大概便叫,双瞳生花。
远远的,能听见时不时传来的车辆声。
对面握着她手的冉落唇色渐渐发了白,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
她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惊悚可怖的东西,姒笙能感觉到,握住她的手攸然骤缩,力道渐增。
冉落的脑海里,昏暗一片,灰白黑交错,尖锐无比的嗓音由远及近,疾速又高昂的穿击而来——
“怪物!”
“你就是个怪物!”
令人窒息又熟悉的称谓自灵魂深处响起。
冉落脸色瞬间惨白。
不……她不是怪物,她不是!她不是!
冉落神色难看。
等等!
不、不对……
不是她……
这声音……说的不是她……
“你怎么不去死!”
那声音愤怒、尖锐、狰狞且声嘶力竭,夹着快要压死人的冷漠逼迫而来,直击灵魂。
冉落感觉,她的灵魂也要颤抖起来。
手头突然抽空,她猛地吸了口气,狼狈的退了好几步,整个人汗如雨下,恍如刚被人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双眸沉沉眯起,姒笙身形一闪,瞬间来到她的身后,伸手抵住她几乎快要摔去的步调。
手中握着的盲杖不受控制的掉落在地上,冉落却只是低垂着头,伸手捂着心脏。
哀意……
数不尽的哀意和绝望……
莫大的悲哀,像袭卷而来的大浪,几乎将她淹没殆尽。
冉落大口大口的呼着气,脑中轰的炸开,嗡嗡作响。
不可置信。
原来,真有人的绝望比起深渊来,还要让人心脏骤缩,疼痛不已。
她冉落自认为接收到上天的不公,从出生起便注定命运坎坷,受别人数倍的苦痛。
可是此刻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尤为幸运。
“你——”冉落歪着头,试图想要在一片暗光中看清那人的脸,却是徒劳。
她蠕动嘴唇,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刚才,是姒笙强制抽出了手,打断了她的感知。
姒笙抬手,放在女孩的头上,微微抬着的眼勾着寡淡的野性,没有焦距般幽幽落在远处。
“原来,能窥探人心啊”
她稍抬的手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沉而醇的嗓音格外浅淡,声线都未变化半分。
明明是笑着说的一句话,却让人无端就生了抹打心底腾升而上的颤意。
可此时的冉落,还沉侵在那抹巨大的悲哀绝望中喘着气。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长发落在腰间的少女一双眼勾了浓郁的猩红,病态又妖艳。
闭眼,幽幽吸了口气,姒笙敛去眼中躁动的戾气。
内息缓缓流动,从冉落头顶灌落。
渐渐的,竟使得她心绪平静下来。
收了手,姒笙弯身,将掉落在地上的盲杖捡起来重新放进冉落的手中,略染着沙哑的嗓音吞吞的:“窥视人心这般耗心神的事,以后还是少做的为好。”
其中裹挟的警告不言而喻。
她不喜欢有人试图看清她。
人心?
姒笙眼尾勾着的狠愈发的浓郁起来,更何况……
她姒笙,没有心。
冉落缓过劲儿来,闻言,心尖狠狠一悸。
感觉到面前的人似乎转了身,她唇瓣微动,脱口唤了一声:“姒笙。”
身形微动,姒笙收了迈开的脚,微微侧头,低垂的睫毛长而卷翘,带着点厌世的冷调:“嗯?”
冉落吐了口气,她的眼角不知为何,莫名就落了泪水来:“你不是怪物。”
她语气急切,似乎是想要证明什么。
姒笙似乎听进了耳中,她转过脸去,漫漫抬了脚。
幽幽的。
声音轻的,像是风一吹就没了:“嗯,我们都不是。”
原地,冉落站了许久,直到准备出门去的院长妈妈看见她,发出惊呼:
“小落?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放学了一直不回来我正打算去找你呢!这是怎么了,身上湿成这样!走赶紧进去把衣服换了,免得感冒了……”
被院长妈妈拉着进了院子的冉落直到换完衣服躺在床上,才幽幽回过神。
那响彻耳际的漠然骂声,依然不停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从灵魂深处响起,一下又一下。
她好像突然间知道,为什么姒笙,会对她出手相助了。
同样是被世人抛弃厌恶的存在。
她们之间相似的东西,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