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蹒跚的记忆里,好像没有任何记忆。
看似华丽的房子,如果长期无人居住,就会长满蛛丝。
那些蛛丝上覆盖着无尽的灰尘,它们无人问津。
在隐蔽的角落里肆意缠绕。
秘密记忆是一根细细的针,它很长,穿透了岁月穿透了心穿透了人,将烟花沉沦,将人心沉沦。
无尽的争吵,刻意的喧嚣,全部堆在迷离的眼角。
把那些密密麻麻的皱纹迅速累积到心上来。
将悲伤停顿,将痛苦封存,封存后无痕。
那些想要去遗忘的片刻,却在脑海里日渐清晰。
那些迷惘在心脏的伤,永远不会彷徨,像迷迭的香,像无尽黑暗空间里的窗,像一束明亮的光。
影子时常伴随着我们,在白日中拉长,在暗夜里拉短。
如果换一个极其特殊的角度,我们也是可以没有影子的。
因为物理。
物理像广袤的宇宙一样无边无际无垠,极尽探索的空间里永远尘埃纷纷。
忧伤是黑暗的框架,也是身体的烙印,更像是,梦里的魂。
夜里的花继续盛开着,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迎着明亮的月,我们能看见暂时的光明。
它很冷,如幻如梦。
沈珏听到这里,继续很无语状态,他皱着好看的眉毛看向一脸淡然的林芷:“后来呢?”
林芷喝了一口矿泉水,瓶中透明干净的液体里,看起来好像没有一丝杂质。
但是此时,如果有高度显微镜,就能看见里面的,无数细菌。
它们细小,肉眼根本不可见。
同样肉眼不可见的,还有人心。
每个人都有自已的自私,也都有自已的无私,每个人都有自已的在意,和自已的不在意,以及算计。
又或者,自已的妒忌。
她放下水瓶,里面的水还在晃,然后就静止了“后来啊,说起来,话就长了。”
她停顿在这里,脑海里迅速一转。
忽然觉得,今日之所以想起金宝丰,也是因为金天龙的事儿,又或者,是因为林锦绣有些极尽疯癫的精神。
她从前就疯癫,现在,更甚。
林芷的耳机里是《虞兮叹》:
楚河流沙几聚散
日月沧桑尽变换
乱世多少红颜换一声长叹
谁曾巨鹿踏破了秦关
千里兵戈血染
终究也不过是风轻云淡
长枪策马平天下
此番诀别却为难
一声虞兮虞兮泪眼已潸然
与君共饮这杯中冷暖
西风彻夜回忆吹不断
醉里挑灯看剑妾舞阑珊
垓下一曲离乱楚歌声四方
含悲辞君饮剑血落凝寒霜
难舍一段过往缘尽又何妨
与你魂归之处便是苍茫
长枪策马平天下
此番诀别却为难
一声虞兮虞兮泪眼已潸然
与君共饮这杯中冷暖
西风彻夜回忆吹不断
醉里挑灯看剑妾舞阑珊
垓下一曲离乱楚歌声四方
含悲辞君饮剑血落凝寒霜
难舍一段过往缘尽又何妨
与你魂归之处便是苍茫
汉兵刀剑纷乱折断了月光
江畔只身孤舟余生不思量
难舍一段过往缘尽又何妨
与你来生共寄山高水长
月的位置在转变,人的位置也在转变。
人心易变,人心也难变。
林芷凝望着天空,凝望着月,然后凝望着三角梅玫红色的密密麻麻的花朵,双腿叠放在一起,在秋千上摇晃的格外惬意。
沈珏也戴着她的一只耳机,摇了摇头“其实我都不想听了,又觉得想听,你那些日子里,是多么的艰难。”
林芷晃晃悠悠,头发也在风里晃动着“以前呢,总是后悔回到林家,后来又觉得,其实回去也挺好的。”
她没有停顿,笑了一下“毕竟啊,有些事情总要解决,有些气,总得出掉,如果我不回去,有些人永远没办法处理掉,永远那么不知死活。”
沈珏把手搭在她的腰上“你付出的代价,也挺多的。”
他很心疼那个时候才十四岁的她。
林芷的脚丫子悬在半空,让她想起五岁的时候,在西城河边玩儿的时候,那种悠闲惬意。
那时候的她,不太记得三四岁的时候被文燕玲王娇林锦绣林敏林杰欺负的那些模糊记忆,还有些无忧无虑。
她悠闲的,晃着可爱的两个小脚丫子,和苏淮一起走在西城的河边,河边两岸的冬天,是高大的芦苇。
浮光掠影,远山黛色,上面有连绵厚重的冬日积雪。
那些芦苇在冬日里是枯黄的,冬日的北方,温度很低,它们已经彻底死去。
只有干枯的叶子迎风摆动,上面还有一些,没来得及融化的雪。
她很小,也很皮,脱了大红色的靴子,坐在河边,对着冰面下面的一条小胖鱼,跃跃欲试。
苏淮看她这么皮,也未曾阻拦,只说:宝贝,你当心冷,冰那里并不稳当,你别掉下去了。
她就听话的没敢动了,只坐在一块石头上,晃着两个小脚丫子,然后看着冰面下面的鱼,很快的游走了。
那是一条黑灰色的鱼。
鱼游了没多远,就不游了,然后,它慢慢的翻上来了白色的肚皮,它死了。
生命何其脆弱。
那一刻的她还很感伤,觉得那条小胖鱼很可怜。
那是她在林家最后惬意的日子,因为不久之后的春节刚过后,苏子衿就流产了,然后林家和苏家彻底决裂了。
苏子衿流产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本来苏子衿是没打算生二胎的,因为她的事业心很重,她的事业也很好,甚至要不是因为太爱林图,以及苏淮也只有她自已一个孩子,她甚至有可能根本都不会生孩子,因为她出名很早,生孩子就意味着事业的停顿,并且,对她的身形会有影响。
当然最后,她还是决然生子。
生下林芷后,她很开心,相对儿子,她其实更喜欢女儿,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穿好看的衣服,以后可以教她跳舞,唱歌,唱戏,弹琴。
把自已缺失的母爱,全部弥补给她。
本来,林家人是想让她在家相夫教子的,可是苏子衿和苏淮包括林图自然是都不同意的。
那时候的林家,企业还没有做的特别大,也对经济状况更好,名气也大的苏子衿保持着足够的尊重。
林英和文燕玲自然希望苏子衿能再生个儿子,他们两个都不喜欢女儿。
生完孩子没多久,苏子衿就慢慢恢复了身材,就继续搞事业了,也请了阿姨,林芷留在了家里,苏淮和林图经常照看。
那时候的林图经常把林芷带在身边,爱的不行。
他觉得她可爱,漂亮,还很聪明。
林芷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喊的是妈妈。
林图很高兴,还给苏子衿打电话讲了好久,两个人在电话里聊的很开心。
苏淮也很高兴,他一早就觉得林图很能做事业。
他也觉得林图很好,像他一样,是个称职的父亲,一边兼顾事业,事业越做越好,还能把孩子带的很好。
文燕玲和林英自然是有催生的,他们希望苏子衿能再生个儿子,都觉得只有一个孙女不够,但是不敢对苏子衿说,只敢对林图说。
三番四次这样说以后,林图本来都是打着哈哈,后来有一天,又在说,他很无语,他觉得生孩子这种事情必须得尊重当事人的意愿才行,别人说的,都是不可以的。
因为是当事人自已承受,而且生不是小事,养也不是小事,很多事情不是说做就能立马做,还会有一系列的,接下来的事儿,要去考虑,要负责任才行。
他说你们能生,替她生也行,你们催生,请问是你们生还是你们养,请你们不要把自已的想法强加到别人头上。
那一日林英说他是不孝子孙,文燕玲说他猪油蒙了心被苏子衿蒙了心。
这事就这么过了,林英文燕玲自然是不敢为难苏子衿的,更不敢当面去说。
苏子衿有一次不是很忙了,回来看林芷。
四岁的林芷,被十六岁的林风抱在怀里,两个人正在玩儿的开心,苏子衿悄悄的从背后出现,林芷很开心的向她喊着妈妈,她就把林芷抱在怀里,逗她开心。
林图和苏子衿谈恋爱在一起的时候,林风还很小,后来苏子衿嫁过来,林风很喜欢她,就经常过来一起玩儿,苏子衿不在的日子里,他就和林图林芷苏淮住在一起。
他并不是很喜欢和自已的父母住在一起。
这时候,林锦绣也刚好过来,看见了这一幕,只冷笑了一下。
然后就变了一张脸,很开心的抱着金天龙,和苏子衿林风林芷打招呼。
她那一抹表情的微变,自然是被十六岁的林风看在眼里,林风只耸了耸肩,心里摇了摇头。
金天龙张开手:要小舅舅抱。
这个时候的林风,少年纯净,心气耿直,还不知道林锦绣是自已亲生的姐姐,他已经对林锦绣的一些所作所为和状态,很不满了。
但他自然不会迁怒到才五岁的金天龙身上,他也像抱林芷一样抱着他,结果刚抱上,金天龙就掐他,掐他的脸,小孩子的手虽然不是很重,但是他还是疼了一下,嘶了一声。
林锦绣看到这一幕,根本没有阻止。
林风哪能受这种气,刚准备放下他,结果还没放呢,金天龙就又掐了两下。
林风的脸直接被掐红了。
这时候,苏子衿回头看到了,就笑着,很耐心的说:天龙,你怎么能掐舅舅呢,这样是不对的哦。
林锦绣笑呵呵的:小孩子嘛,闹着玩儿的。
苏子衿并没有退让,她觉得孩子的教育很重要:小孩子要教的,我们以为他们是闹着玩儿的,万一是认真的呢,你看林风的脸都红了,这样子不行的。
苏子衿一方面是觉得小孩子不能放任自我,另一方面也是,她很喜欢林风,见不得林风吃亏。
何况,林风对她,对林芷也很好,也很尊敬苏淮。
林锦绣脸上直接挂不住:我的儿子,不需要你来指导我怎么教育,你还是管好你自已的女儿就行。
女儿两个字,拉的很长。
但苏子衿自然没有注意林锦绣的阴阳怪气,她的性格很纯粹,而且,林家人从未在她面前苛责林芷,也没有说重男轻女的事儿。
她只是觉得,公公婆婆确实很在意林杰是真的。
但她根本不会往心上放,爷爷奶奶疼孙子也是应该的。
她和苏淮都忙着事业,觉得事业和钱很重要,这是安身立命之本,也根本不会在意家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毕竟,有这时间纠缠,还不如多搞事业多挣点钱,钱傍身才是好的。
她只淡淡的回了句:嗯。
就抱着林芷走了。
她刚准备抱着林芷进屋,林图也回来了,几个人一起进了屋。
进屋以后,林图不小心看见了林风的脸,又看了一下金天龙的保姆的脸,顿时觉得不对,他悄悄问了一下林风,便明白了。
他很直接的给林锦绣说:姐,小风还有你们家王阿姨的脸,是不是都是天龙掐的,这样子不行的,孩子要还好好教的。
林锦绣气上心头,冷着一张脸:说什么呢,你们夫妻俩今天怎么都这样子,没事儿找事儿是吧,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真是尖酸刻薄。
这个时候的林锦绣,金家生意做的很好,她在家里很受宠,所以也很骄傲,特别得瑟。
林图瞬间明白过来林锦绣的意有所指,就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们,否定了自已老婆,他知道自已姐姐的德性,所以不想牵扯到苏子衿那里去。
林锦绣不以为意,也生气的不行:不就是掐了一个保姆吗,带孩子就是这样的,吃不了这碗饭,出来干什么活儿。
她冷眼看着王阿姨,王阿姨只低着头。
苏子衿带着林芷洗好了手,就出来了,她和林图异口同声的说:什么叫就掐了一个保姆?你们家王阿姨是人,她是有权利的,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子呢?
林英刚好过来了,看到这个场面,就说:搞这么大动静干嘛,不就小孩子闹着玩儿嘛?掐了就掐了,加工资就好了,一家人为了这点小事,还吵上了,像什么样子。
金天龙掐人的事儿,他早就知道,但他根本不在意。
苏子衿不甘示弱:爸,你看看王阿姨,还有小风的脸,这样子不行的,小孩子不能养成掐人的习惯。
她心想,万一以后打架呢,但她自然没有说。
她很看不惯这种做人方式,无关于伤害的是谁。
文燕玲看着林风的脸,一时心疼:林锦绣,管好你的儿子,你看看小风的脸,都出血了,你还有什么脸这么理直气壮?
林英准备辩驳,但是他看了林风的脸,就没再多说话了。
林锦绣一看文燕玲发飙了,林英也没说话,就一时气馁:好的妈,我错了,我会好好管教天龙的。
从头到尾没说话的两个阿姨,有一个眼泪都快出来了。
沈珏很无语,皱着眉摇着头:“这么搞笑?这么嚣张?这么无耻?这么无理取闹?怪不得儿子会养成这样!太可怕了!这要是放在我们家,我外公直接上家法!不是大人上,是小孩子大人一起,并且还要给阿姨道歉。”
因为霍烨曾经不小心推倒了阿姨,霍兰陵为这事儿生了好大一顿气。
当然,家里没有一个人会辩驳,他们都觉得,这是应该的,小孩子就要好好教,即使是不小心的,也要让小朋友意识到错误,避免再犯。
然后林芷还没来得及说话,她摇了摇头,咬牙切齿。
沈珏就了然道“所以她就因为这事儿记恨咱妈?”
林芷气笑了“哪里止啊?她记恨我妈的点,可太多了,多的都数不清,跟个神经病一样。”
这些点,一些是林图苏子衿离婚那些日子,林锦绣讲的,更多的,是林图后来讲的。
林芷现在还记得林图的咬牙切齿和憎恨,她也明白,林图确实爱苏子衿,但是林图和苏子衿的婚姻,根本没办法圆满。
他们本就不同,何况家庭差异这么大,那个时候的她也明白,苏子衿离婚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林芷笑了,顿了一下“当然,还有一个特别的导火索,就是我那个阿姨,年纪不小,当然金天龙的的那个,也不小。”
“这两个阿姨是亲戚来着,最开始是我这个阿姨先来的,做的很好,一直在我们身边,后来金天龙之前的好几个阿姨都受不了辞职了,我这个阿姨才介绍了那个阿姨过来。”
“心想着是一家人,肯定都是好的,毕竟她也没怎么接触过林锦绣。”
她越想越气,翻了个白眼“结果,那个阿姨年纪还更大一些,哪里能受这种罪,就这,人家脾气是真的好,还看在钱,和人的面子上,忍了很久,直到被我们彻底撞破。”
“没想到撞破成这样子了,林锦绣还这么下头。”
沈珏气笑了“真是服了。”
她喝了一口水“然后呢,我妈那个时候已经打算生个二胎了,她觉得我太孤单了,她自已没有兄弟姐妹也觉得孤独。”
“结果林锦绣回去以后,又狠狠地怼阿姨了,非要说阿姨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让她在娘家丢脸,害的她和她儿子被家里人教训。”
“所以金家那个阿姨当天就直接提了离职,不干了,她觉得金家人太过分了,她去哪里干不了,非得受这个罪,人家觉得多少钱她都不想干!”
“然后呢,人家悄悄的走了,回老家了,然后过了一阵子,我妈本来不知道这个事,后来知道了,就觉得吧,反正我这边一个阿姨两个阿姨都可以,就把人要过来了,毕竟是我们害的人家吃苦受罪,就说等新的小朋友生下来,就接着带,在我们家养老都行。”
“反正还要接着上学,有人接送,有人做饭,那两个阿姨脾气又好也靠谱,也挺好的,她也很放心。”
沈珏顿时明白了“咱妈其实都根本没往心上放,就只觉得孩子要好好教,然后觉得阿姨挺可怜的,结果那个傻逼就往心上放了?”
林芷想到这里,还是很感伤“是啊,她觉得我妈故意针对她,她那个人,自私又敏感,虽然不是我奶奶生的,可是把我奶奶的敏感多疑全学到了,她本来就各种看不惯我妈,而且那个时候,金家的状况,也还挺好的,所以她就更颐指气使了。”
她摇了摇,苦涩的笑了一下“我奶奶那个老妖婆的敏感多疑,至少还真的情有可原,至于这个贱人,就是贱,就是精分。”
她停顿在这里,看着沈珏,叹了口气“其实我心里有一个猜想…”
沈珏深情的看着她,笑了一下“我也有,来,对一下暗号!”
两个人低声说话…
声音很小,刚说完,就被风吹走了~
林芷拿瓶子,碰了一下他的“灵魂伴侣,怪不得你能喜欢我七年,太懂我了。”
她喝了一口,沈珏抢过她的可乐瓶“那是,我喝一口老婆的饮料,感受一下老婆的小嘴~”
林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油嘴滑舌!”
沈珏打横抱起她“困吗,去睡吧,我要心疼你了,不,应该是已经心疼了很久了。”
林芷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迅速低头吻了一下他的胸口“我也心疼心疼你,仅此一点,没有多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进了屋里,倒是倒头就睡了。
西城的夜,梧桐茂盛在红灯笼罩的光线里,骤雨持续着,不曾停歇。
落了一地的叶子,全部被泥土沾染,曾经干净的,如今看起来如此的,肮脏。
月在雨里,早已被云层彻底遮盖。
雨夜,一片黑暗。
林锦绣从最开始,静静的看着月亮,现在,慢慢看不了月亮的时刻,她只看着,头顶的灯。
她喝着喝着,眼神开始迷糊起来,她只是觉得,地面上的影子,似乎不是一个,像是三个。
一个是自已,一个是金宝丰,还有一个,是一个长发的女人。
她看着影子,突然啊了一声,就昏倒在地。
这声歇斯底里的啊,也被巨大的雨声所尽数淹没,根本没有人能听见。
只有白色的灯光照着她的脸,看起来,面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