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雪杏转身行至黛玉跟前,心中暗自揣度,直把那“大忠若奸”四字在心里头喊了千百遍,却仍作一副循循善诱之态,轻言慢语道:“姑娘且听我一言呐,老太太与这府里上上下下诸人,皆是满心欢喜地盼着姑娘来此。这一番盛情,可全在那接风的宴席之上呢,届时众人定会盛装而出,个个儿都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姑娘若还不换身清爽利落的衣裳,这头一宗呐,可就怕失了咱自个儿的体面哟,外人瞧了去,还指不定怎生编排呢;这二来呀,也怕旁人错会了意,只当姑娘是慢待了此番的热忱盛情呐;再有这第三宗,姑娘一路风尘仆仆的,换了这身衣裳,也好将那一路的尘土尽皆洗去,着一身干干净净、舒舒坦坦的衣衫,方能觉着松快些儿呀,姑娘您细想想,可是这个理儿?”
待到此间,众人也都晓得了其中意思。黛玉只拿那一双美目瞧了半晌,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嗔怪道:“我当你这丫鬟巴巴地要说些甚,何苦这般唱念,绕着弯子说与我听?真真儿是个精怪伶俐的丫头片子。”
那边的紫鹃忙接口道:“今儿个姑娘可是大老远地跋涉而来的,料想这府里的人等皆是要过来的。眼巴前儿若要细细梳洗一番,怕万一到时来不及啊,不若且先简单擦洗擦洗,再将这身上的衣服饰品换将下来罢。”见黛玉微微颔首,紫鹃做事便甚是利落高效,不多时便将诸事料理得妥妥当当的。
见黛玉姑娘已然佩戴上那事先精心备好的玉佩,雪杏这才把心稳稳地放了下来。内心叹气,在这深宅大院里,日子过得可真不容易啊,既要巴望着旁人能稍稍改改做派、换换方式,可又得时刻守着那些个规矩制度,不能让人见得,有半点儿逾了矩。贾府的丫鬟犯了事,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总有人求求情,而自已只有一个还不知,算不算得上盟友的雪雁。
想着方才那番斟酌了又斟酌的话语说出口,就担心哪里缺漏,有所过失。忙完只觉得好似这一头三千青丝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换过了一遭儿,对情商一般的自已,真真儿费神。
雪杏这边一边仔细地给黛玉姑娘戴上那最后一件饰品,一边嘴儿跟抹了蜜似的甜笑道:“咦,姑娘瞧瞧这柳叶形状的玉佩,当真是瞧上一眼便觉超凡脱俗呀,想必是老爷特意为姑娘您寻来的稀罕精品吧,可真是衬得姑娘越发尊贵雅致了呢。”
正说着,雪雁也凑将过来,细细打量着那玉佩,不禁赞道:“哎呀,这玉佩的样式可真是别致独特得很耶,瞧着好似有那荧光隐隐,又似有烟雾轻轻环绕一般,可太稀罕啦。”
见那雪雁和雪杏两小只只顾着围在黛玉姑娘身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竟似浑然未察觉到这接风家宴的紧要之处了。
亏得还是那行事向来干脆利落的紫鹃开了口,只听她说道:“这可真不早了呀,雪雁妹妹,你且快些去瞅瞅外面可有来人了,可莫要误了今儿个这初次一同吃家宴的大事儿。”
众人听了紫鹃这话,方才回过神来,赶忙各自散去,忙活着为这初次一同吃宴席之事做准备等诸般事宜去了。
天色渐暗,便有那传老太太吩咐用晚饭的丫鬟前来通传,黛玉遂起身,随着那丫鬟一同前去。
尚未踏入“荣喜堂”,远远便瞧见一排送菜的丫鬟,袅袅婷婷地走着。待随着众人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来到了贾母的后院,进了后房门,但见诸多丫鬟手端着各式菜样,皆排列得甚是齐整有序。黛玉只跟着那领路的丫鬟进了里屋,紫鹃则带着雪杏和雪雁候在了外边的房间,只听得里面好生热闹。
透过那门边的缝隙往里头瞧去,却因着所在角度之故,只能瞧见李纨和王熙凤时而接过各丫鬟所捧的菜式,未能得见那屋内全貌。
听说给媳妇立规矩的,没想到王熙凤乃是府里的大管家,掌管着诸多大小琐事,不成想竟也要做这等伺候长辈、端茶送水之事,倒似那总经理在幕后大老板跟前殷勤伺候一般。
这既要将府里一应事务料理得妥妥当当,又得时时处处想法子活跃那宴席间的氛围,还得亲力亲为地端茶送水,也真真儿不知可会忙坏了身子哎。
再瞧那雪杏,瞧得正带劲儿呢,却被紫鹃瞧见了,轻轻拍了她一下,这才猛地想起身处何种场合,赶忙又装作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儿来。
也不知那饭菜是送上了几回,只见丫鬟们提着攒盒,如那游鱼一般,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而出。不多时,王夫人、李纨、王熙凤也皆依次退了出来。老太太便携着黛玉和府里的诸位小姐们,又转去了花厅。
才刚寻了个地儿,雪杏正自个儿发呆呢,便听闻有人传话说宝玉来了。
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八岁左右的小男孩进去了。粗粗只看到一抹红飘过。
想起原著中:
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哪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只见这宝玉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戴着项圈、寄名锁、护身符等物,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
这黛玉还没见着就好奇猜,动心的前兆。见了便不记得自已一穿着素雅仙气的人儿,也不觉得往日里这什么项圈、什么锁麻烦了,现在是,怎么戴都合时宜。宝玉不等通报,急急见贾母,可想这速度,雪杏粗瞥只见红色,而黛玉一眼就看了全。一般人哪细看到眉眼、眉梢、眼角。人家薛姑娘都没,黛玉这第一眼是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