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蕙和李世民接到要他们即刻离京的圣旨后,二人心中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终于能够离开长安,去和家人团聚,不用再过这种孤孤单单,担惊受怕的日子;担忧的是杨广竟然想到要以萧皇后无子为由,将出生刚满一月的幼弟从李家生生夺走,来到京城充当人质。
可不管如何,圣旨既然已经下了,也只有遵旨而行,哪里有什么求情申辩,讨价还价的可能?
依着李世民的意思,大家都简单带些东西,轻装上路便好。可江蕙这半年来在京城搜罗了好多稀罕的玩意,大到精巧的房屋模型,小到可以迎风飞舞的丝绸蝴蝶,个个她都是摸了又摸,什么都舍不得留下。李世民无奈,只好又备了一辆马车,专为她装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江蕙这下来了劲,箱箱柜柜,瓶瓶罐罐整整拉了一车,把茗香翰墨几个忙得团团转。
第二天,李世民安排厨娘和两个门房在国公府中留守,自已带了江蕙和其余的五个人早早便出城上路。翰墨茗香两人赶着两辆马车,柳婶和姹紫嫣红同乘一辆,另一辆拉着大家的行李和江蕙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江蕙骑了追风、李世民骑了飒露紫,小追风和翰墨茗香的坐骑拴在行李车后。
此时已近深秋,沿路已经看不到什么绿色,触目可见都是大片大片惨淡的褐色田野。树上的叶子所剩无几,地上的枯草和落叶被阵阵透着寒意的秋风吹起,在空中胡乱地打着旋。
道路两侧,时不时可以看到三三两两扶老携幼的百姓跌跌撞撞地走过,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在凉飕飕的秋风中瑟瑟发抖。
江蕙望着这些人,疑惑地问眉头紧锁的李世民:“不是刚刚秋收吗?虽说今年老天不开眼,雨水不是很足,但也不至于还未入冬就没有吃的了吧?”
“刚刚秋收有什么用?百姓们有没有饭吃又与老天开不开眼有什么关系?”李世民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话语中透着丝丝寒意,“可怕的不是天灾,而是天灾背后的人祸。如今的世道,秋收的粮食进入百姓米缸的能有多少?
“我师父算过一笔账,每次出兵打仗一个月,一个士兵的粮食,需要三个民夫运送才够吃。皇上三征高句丽,每次出征的兵士都要以百万计,每次耗时都将近半年,你合计合计,征调的民夫又有多少?这些民夫人人也都要吃饭,这需要百姓缴纳多少军粮?还有建东都、修运河、西巡突厥……那一次不是上百万人的工程?
“一方面,这上百万人要吃饭,另一方面,耕作时少了上百万的劳力。粮食从哪里来?就得从老百姓的米缸中舀出来。这种情况下,一旦老天不作美,那么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的百姓们就没了自已的口粮,再加上各地官员也在罗织各种借口,横征暴敛,百姓们不出来逃荒又哪里能有活路?”李世民竭力压低声音向江蕙解释,可说着说着,语调渐渐抑制不住得高了起来。
江蕙点点头,道:“是啊,一旦活不下去,有些人就出来逃荒,有些人就揭竿而起,这样一来,势必闹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连那些商贾恐怕也都被各地的匪盗所扰,影响了生计。反正今年春天,我随着公主她们来长安时,沿路的乡镇还很红火,这才过了半年天气,就我们走过的几个地方来看,很多商铺都已关门歇业,处处都透着颓败萧条。”
“国家安定,百姓富足,商业才能兴盛,照如今的情势来看,像大业初年那样的繁华盛世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李世民边说边摇头叹息。
两人正说着,就听翰墨招呼二人:“二公子,蕙小姐,你们快看,那里有一个村庄!”
“太好了,”姹紫掀起车帘叫道,“咱们的干粮快吃完了,赶快去村子里买些备上。”
“我看够呛,这已经将近黄昏了,村子里尚没有一丝炊烟,恐怕村里的人也已断了口粮。”江蕙摇着头,满脸都是失望。
李世民遥望远处,思忖道:“还是去看看吧,或许这里的人吃饭比较晚呢!就算确实没什么吃的,也能将就住上一晚,眼看天就黑了,总好过在外露宿吧!”
江蕙点头,默许了李世民的建议。
一行人向着村子的方向而来,看着近,却走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到了村外。
村子很大,但此刻不但没有什么袅袅的炊烟在村庄上空升起,而且整个村子可以说完全是寂静一片,了无人声。那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农舍、粮仓、牲口棚都在暮色中冷冰冰地站着,没有一点活气。不知从哪里还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奇奇怪怪地鸟鸣,就像一个婴儿在怪里怪气地哭泣。
看看日已归西,再走恐怕就要露宿荒郊了。江蕙与世民二人合计半天,强忍住心中的不安,决定找户人家先住下来,明日一早再出发。
几人略微转了转,挑了一个有土墙围的小院。那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树下满是枯败的杂草,显然许久没人住了,可奇怪的是,屋中却十分整洁,伸手摸摸炕沿,虽有一些尘土,但只是薄薄一层,可以肯定,是有人经常打扫。
大家越发感到蹊跷,嫣红颤抖着声音开了口:“这里如此诡异,看来不是凶宅,便是鬼屋。我们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茗香也道:“咱们再找个地方吧,还是别在这村子里住了?”
李世民不语,转身出去,江蕙知道他要去四周查看,忙示意翰墨跟着。
过了好大一会儿,李世民和翰墨两人才回来,两人脸上都满是凝重,没有一丝笑意。
李世民也不理会其他人,径直对江蕙说:“这个村子里大约有百十户人家,看样子还有三五个大户,但家家户户的情况都与咱们这里一样,都是院子里看着寥落,房内却很是整洁。我们找了找,有的人家还留有被褥和衣服,但整个村子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头牲畜,也没有一点吃的。”
“我们连夜赶路好不好?要不,露宿荒郊也比在这里强上百倍。”姹紫的声音也明显带了颤音。
江蕙看着大家紧张的表情,咯咯笑了起来:“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怕的倒是有人在故弄玄虚。”
“我不怕人,我就是怕鬼!”嫣红几乎要哭出声来。
“鬼神有什么可怕,即使真的有那么一两个,今天我们到了这里,已然惊动了他们,就算现在不在这里住了,即刻就走,这些鬼神也会趁夜色随着我们一起上路,倒不如放大胆子留下来,说不定反而镇住了他们,叫他们心有怯意,不敢出来作祟了!”江蕙不以为然。
“可即使留在这里,我们有哪里能够睡着?我看……”
“好了,”李世民打断了嫣红的话,“我看蕙儿说的在理。且不论别的,单这院子里有草还有水井,我们就该待上一晚。即使我们睡不着,可最起码能让我们的马养养精神。我看这样,我们三个男的住在隔壁,三人轮流值夜。你们四个呢?就在这间屋子里挤挤,蕙儿照应着。过了今晚,明天一早咱们再赶路。”
“不用你们三个值夜,”江蕙从包裹里掏出一块干粮,边嚼边说,“你们大家都睡,我来值夜。这两年我熬夜熬惯了,再说,明天我可以在马车上补觉,你们几个晚上睡不好,明天骑马、还有赶车的时候掉下去怎么办?难不成要我们一帮女人骑马赶车,你们大老爷们坐车不成?”
说罢,连推带搡地把李世民几人推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李世民知道江蕙的脾气,想想她说得也对,于是站在屋外叮嘱了江蕙几句,便和茗香、翰墨一起到院中打水喂马,然后进隔壁的房间歇息去了。
江蕙掉头回来,接过柳婶手中的水囊,喝了几口水,一迭声地催促大家快些休息。可大家都不动弹,全都紧张地看着江蕙。
“蕙小姐,你说当真没有鬼吗?”嫣红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没有,没有的,要是有鬼,让他们先吃我,我比你们岁数都小,肉嫩汁多,比你们入口。”江蕙半开玩笑半生气地说。
见江蕙态度坚决,大家都不便再说什么,磨磨蹭蹭地上炕躺下。炕上只有两床薄薄的被褥,三人将就着搭在身上。
江蕙见她们躺下,帮着过去掖掖被子,又安慰了几句,自已才随手取一件外衣套在身上,开门走出来。
她走到院中的水井旁,用吊桶吊了水,一匹马,一匹马地喂过去,最后到了大小追风身旁,江蕙摸摸它们的鬃毛,把水桶递至马儿的嘴边。喂完水后,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块豆饼,掰成两半,大的喂给了小追风,小的喂给了追风。
追风边吃边不满意地扭动着身子,江蕙见状骂道:“小家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给它吃一口呗,你怎么这样小气?”
“你才小气,好东西只喂给自已的马,也不说给我的飒露紫分点!”
江蕙自然知道来的是谁,她也不回头,边搓手取暖边笑道:“你那倔驴子,不知我怎的惹了它,它那样记仇。我喂的东西它一口也不吃,就连刚才喂水时,它都昂着头,非但不喝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们都已经喂过水了,它当然能拗着不喝你的,要是渴极了,看它还能倔到哪里去?”说着,李世民过来握了江蕙的手,“井里的水凉,你不要……”
“知道了,”江蕙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拽着他的胳膊往屋里拖,边拖边小声地劝,“二哥,你得明白你现在的身份,你现在呢?就是咱们几个人的头儿,你应该有‘泰山崩于眼前,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度,你镇定自若,该吃吃该睡睡,军心才能稳,你若连觉也不睡,那几个胆小之人便会更加害怕,那就成了大家一起熬夜了,明日又如何有精神赶路呢?”
李世民知道江蕙说得在理,虽心下不愿,可也只得随着江蕙往屋里走去。
刚走几步,隐隐传来人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停住脚步,迅速拔出随身的匕首,飞身上树,隐身于树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