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昨天晚上没睡好吗?”公主侧了侧身子,从面前的菱花镜中看刚走进来的江蕙。
江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这才上前笑道:“可不是,昨天和宇文大哥下棋,下得有些晚了,所以今日醒的迟了些,这还是让宇文大哥敲门硬给敲起来的。”
“这个宇文成都,他不光闹腾你,就连我这里他都已经派人来催了两遍了,真是讨厌。你说说,这些日子咱们除了赶路就是赶路,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说,骨头架子都快颠散了。他还嫌不够,像个黑无常,不管人的死活,只管催命。就说昨天,我想看看那块奇石,眼见得那老夫子已经被夏荷她们几个说动了,再有一会儿工夫就一定能松口,可是那宇文成都绷着脸过来一顿数落,弄得大家兴致全无,石头也没看成,还生了一肚子气。要不是我怕人知道身份,不愿与他计较,早就给夏荷出头,端起公主的架子骂他个狗血喷头了!”
“公主快别生气。您想,宇文大哥肯定也是怕皇上责怪,想早点回京呗!没外人的时候,他让公主欺压惯了,当着外人,知道您也不便发脾气,还不趁机挤兑挤兑公主身边的下人。”江蕙边说边拿起桌上的珠花,递给公主身后的夏荷。
“本宫那是给他面子,他就得寸进尺,呼三喝四的给谁看,杀鸡儆猴吗?今天,本宫还就不走了,本宫今天就去普救寺去看那块石头,看他宇文成都能怎么着!”
“不就是一块上面有着奇怪花纹的石头吗?有什么稀奇?您在宫里什么没见过?咱们不是还要赶着回京都吗?您可别跟一个小小的殿前将军一般见识,为了跟他置气,还大老远地跑一趟普救寺,多不值当。”见公主真生了气,江蕙忙出言相劝。
“就是,”正在给公主梳头的夏荷也赶快劝道,“咱们御花园里的奇石多了去了,送石头那老头一个乡野村夫,见过什么好东西?一块破石头也值得当宝贝似的藏着掖着,还当咱们真稀罕不是?咱们就听宇文将军的,赶快回京。等到了宫里,奴婢陪您去御花园,咱们看个够。”
公主闻言转头,死死盯着夏荷:“你是不是怕了宇文成都了?你怕他,本宫不怕,你这就去告诉宇文成都,本宫就是稀罕那块石头,他不是不让本宫去看吗?本宫还就看定了!今天,本宫哪儿也不去,就去普救寺,就去看那块石头!”
夏荷无奈,只得答应一声,犹犹豫豫地往外走。刚走几步,却见宇文成都正黑着脸站在门口,忙又转身退了回来。
“怎么,这还真是说曹操这曹操就到了,我刚才说的话想来你是已经听到了的,那正好,你安排一下吧,本宫现在要去普救寺。”公主也瞅见了宇文成都,板着脸说道。
“公主,我们行程很紧,不能……”
“什么能与不能,这几天本宫随和了些,事事都由着你,你倒好,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还开始蹬鼻子上脸了,你的眼里还有没有君臣之份,你莫非不知道,你这样的态度算是欺君吗?”
宇文成都一听公主这话分量如此之重,忙屈膝跪了下来,口称不敢。
“那就好,你赶快去准备,今日你由了我便好,若是还敢违抗,我这就命人砍了你的脑袋。”
宇文成都听公主执意要去普救寺,心中大喜,偷偷抬眼,见公主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慌忙在面上露出诚惶诚恐、勉为其难的神色,诺诺连声地退了出去。
江蕙吐吐舌头,和夏荷一道侍奉公主吃了早饭。
刚刚放下碗筷,宇文成都便亲自来禀告,说是车仗已经备好。于是公主带了江蕙和夏荷上了马车,由宇文成都率领十余个人护送,直往城外普救寺而来。
普救寺建在城外十里的一座小山上,寺院不大,却十分庄严肃穆,远远就听见庙内传来的深沉而悠远的钟声。
寺院门前,已经停了好多的车马,许多的家丁、长随等候在各自主人的车马前。
宇文成都带着一行人也来到寺院门前停下。
宇文成都率众人下了马,恭立在马车旁。一个兵士过来在车辕下俯下身子,江蕙和夏荷踩着他的背下了车,又和夏荷将公主扶了下来。
看这阵仗做派,虽说他们都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门口侍立的几个小沙弥也知道是来了贵人,忙一起迎上来。
一个年纪大些的稽首道:“寺内正在做法事,方丈与长老都无法分身出来迎接贵人,贵人见谅。不知道贵人是要等法事完了再进呢?还是现在就进去参加法事呢?”
众人都看向公主。
公主还未开口,就听里面绵延不绝的悠悠佛号声忽的一滞,接着就是一阵喧哗,接着又是一片寂静。公主好奇心大盛,笑道:“我这就进去。”
宇文成都伸手想拦,公主转头恶狠狠地盯向他,吓得宇文成都退了一步,不敢再说话,只好对江蕙示意。江蕙明白宇文成都的意思,忙抢前一步,走在公主前面,为公主开道。宇文成都命四个人守在外面,带了其他的人紧紧尾随在公主身后,全都迈步进了寺院大门。
绕过写着大红佛字的影壁,几人走进了院中。
只见院子中间立着一块花岗岩石碑,碑不是很高,约莫四五尺的样子,碑身白中泛黄。几十个僧人披着袈裟,趺坐在碑的四周。僧人们的后面跪着上百个善男信女,看样子的确是在办一场法事。可奇怪的是,此时大家都仰着头,瞠目结舌地望着石碑发呆。
公主一行人顺着院内众人的视线,也抬头望向石碑——只见石碑朝着寺门的一侧有着奇怪的深黄色纹理,细细辨认,竟是一个大大的篆体“佛”字。
“是有些玄妙!”公主拍手笑道,“怪不得那位老居士自已不敢留。”
公主的声音不大,可在一片寂静中却分外清晰。一瞬间,无数双眼睛都向这边瞅过来。公主怔了怔,刚想掩饰一下自已的窘态,人们却早就将目光又移了回去。
昨日见过的那个胡子花白的老居士站在方丈身边,语无伦次地说:“这碑原是给我家祠堂前预备的,虽知石匠磨着磨着,就显出了一个‘佛’字,我们全族人一合计,寻思必是圣物,不敢私自留着,就决定敬献庙中。可是,确确实实只有一个佛字,这边……这边是没有字的。”
听他的说法,显然另一边还有字,公主、江蕙,以及宇文成都一干人全都拥向另一侧。
只见石碑朝着大殿的一侧,赫然有八个篆字:“隋二伐后,李氏伐之”。
众人大惊。
方丈双手合十,朗声道:“大家稍安勿躁,这字既是刚才掀开帘幕时显现,就必然是佛祖的法旨。若只有‘佛’字,自然该供奉在寺院。但刚刚出现这八字关乎国运,理应告知官府,由官府处置。圆通,”他伸手召唤过一个弟子,吩咐道,“你赶快前往郡守府中禀报。”
圆通答应了一声,大步离开。
方丈又向众人合十行礼:“各位施主都是见证,还请在此安居一日,待官府来人讯问后,再各自回家吧。”
说罢,他命人关了寺门,又安排僧众做饭,烧水,以便安置来参加法会的香客。
那些香客中有很多人根本不认识碑上的字,但看方丈和乡绅们的反应,也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于是谁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全都听从寺中僧侣的安排,乖乖待在寺中等候官府来人。
公主没想到竟然遇到这样的事,一时间慌了手脚,她悄悄蹭到宇文成都身边低声问:“喂,出了这事,咱们该怎么办?”
宇文成都无奈地摊了摊手:“这是佛祖显灵,有关国家大势,这时如果强行离开,甚为不当,公主还是稍安勿躁。”
“难道我也要接受官府讯问吗?”
“公主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处理。”
公主心下稍安,乖乖地随了江蕙和夏荷来到佛堂一角,倚着墙壁坐下。
将公主安顿好后,宇文成都趁着众人不备,自已悄悄踱到石碑前,细细来看石碑上新显露出的八字神迹——只见这八个字的字形古朴自然,同前面的“佛”字相比,无论是笔画的颜色,还是整体的间架结构,都是分毫不差,没有丝毫矫揉造作的痕迹,俨然与石碑浑然一体。
“简直,简直是太像真的了!”宇文成都在心中暗叹。
“施主请这边歇息。”一个中年和尚见宇文成都围着石碑看个没完,心中犯疑,赶快过来殷勤招呼。
宇文成都点点头,顺从地跟着那和尚来到庙中,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盘膝坐下。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寺门外传来人喊马嘶声,不久,被关在门外,一头雾水的小沙弥就开始敲门,说是有大批官军来到。
方丈命人开寺门一看,果真是降郡的郡守带了许多官员和兵将赶了来。
方丈将郡守迎了进来,宇文成都冷眼看着他们一通忙碌——先是方丈和那个送石碑的老居士为郡守详细讲了事情的经过,接着郡守随意挑了几个人问了话,接着郡守便整衣对着石碑郑重其事地行礼膜拜,接着便有兵士上来搬动石碑……
宇文成都心中疑惑,不知自已该不该向郡守表露自已的身份。他悄悄瞟向江蕙,江蕙眯着眼,仿佛在打盹,但她的头不露声色地轻轻摇了摇。宇文成都会意,忙将身子往后撤了撤,躲到了人群后。
又折腾了半晌,郡守带了那个老居士下山去了,石碑也命人搬走了。夏荷和江蕙这才扶了公主,由宇文成都等人前后护卫,随人流出了寺院,向着驿馆的方向而来。
公主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一上马车便叽叽喳喳兴奋地说个不停,江蕙抑制着内心的激动,竭力附和着公主的情绪,一切都显得紧张而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