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入孤山院时,只有十一岁,读了三年,也才十四,连及笄的日子都还没到,天真任性,甚至都不知私奔为何物,就连夜跟……一道跑了……
秦惜在心里,都不愿过那个人的姓名,思绪戛然而止,不想再提。
她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眼下又病着,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想挣脱楚藏弓和乔泯之两个人的掌控,无非是以蝼蚁之力,与天相争。
但是,既然活下来了,总要想法子的。
且走一步,看一步。
萱草以为是自已说错话了,眨眨眼,将丝线捧上去,换了个话题:“姑娘,挑个颜色吧,这次绣什么?”
秦惜无意中想起昨夜梦中,从他唇齿间传递过来的青梅蜜饯滋味,随便道:
“绣个青梅好了。”
萱草顿时乐了,“姑娘脸怎么红了呢?”
姑娘的脸,自从小产后,一直都是苍白的,少见血色,但是今天忽然氲起了薄红,在南窗的阳光下,可真好看。
秦惜没觉得,“可能是太阳晒得。”
萱草:“我估摸着,姑娘的身子是开始见好了。”
秦惜:……
嗯,和离了,心情好了,兴许身子真的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外面院门被人推开,一阵鸡飞狗跳。
楚宁珂亲自来了。
“听说,你昨晚给他送了蜜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别以为本公主没工夫理你,你就蹬着鼻子上脸!”
她对乔泯之没指望了,又没办法刚嫁了就离,一肚子怨气没地方发泄,便也不装什么骄矜端庄了,将从前在宫里那些刁蛮撒野的劲儿,全亮了出来。
秦惜抓起桌上的香炉,便从窗户扔出去,丢在楚宁珂脚下。
“你贵为公主,爬墙头听墙角的功夫倒是一流。乔泯之现在是你的夫君,不是我的。自已的夫君沦落到要跟别人讨蜜饯吃,到底为什么,你自已心里没点数?”
她也不客气了。
刚被抓进晟朝皇宫时,受尽了屈辱和凌虐,皆是因为胆小怕事,处处畏缩。
如今死过一回,一无所有的人,怕什么?
至于脸面。
脸面自打她以公主之尊,跟人私奔那一刻起,就早没了。
坐在榻下小凳上的萱草,倒抽一口气,都惊了。
姑娘支棱起来了啊?
外面,楚宁珂也惊了。
她贵为公主,除了皇兄,第一次有人敢往她脚下砸东西。
这还了得?
她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结果反而被人家先发制人。
第一次砸了脚下,第二次可就是头了。
她四个宫女开路,径直就往屋里冲。
刚进门,还没想好到底是扯头花,还是扇嘴巴子,就听屋里哗啦一声。
秦惜随手把软榻边儿上摆着一只瓷瓶给推地上,摔碎了。
楚宁珂愣了一下,这是干什么?
秦惜下榻,捡起一片碎瓷:
“青瓷双凤双耳玉壶春瓶一只,北雍皇室遗物,普天之下仅此一件孤品,楚藏弓命乔泯之用了三万金,才拍得此物,只为每年春天,为我插上一枝他寝殿前的桃花,现在它碎了。”
楚宁珂:“是你自已打碎的,关我何事?还有,不得直呼我皇兄名讳!”
“我是北雍皇朝永圣端康公主,他是晟朝的皇帝,我从始至终都对他直呼名讳,有何不妥!”
秦惜拿起碎瓷,嗤地一声,割破自已手掌,对窗外道:
“去通知楚藏弓,就说他妹妹来我房里闹事,砸碎了一只花瓶,还伤了我。”
所有人立刻觉得,秦惜的院子里,藏着皇上的眼线,十分合理。
却不知那些眼线,早就被乔泯之清理干净了。
楚宁珂有点忌惮:“你……!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秦惜又朝后随便踢了一脚。
她屋子不大,摆的琳琅满目,身后的琉璃灯架晃了晃,那灯啪地掉地上,碎了。
“再去通知楚藏弓,他妹妹又打碎我一只进宝金蝉莲花琉璃灯,还伤了我的手臂。”
秦惜拿着瓷片,抬手便割自已手臂。
她薄衫之下,手臂莹白但是极瘦,这割下去,血蜿蜒淌下,甚是触目惊心。
萱草都要吓哭了,“姑娘不要再伤自已了。”
秦惜:“我没伤自已啊,是这位晟朝公主带人闯入我的房间弄伤我的,她与我推搡不知轻重,我不怪她……,只是不知楚藏弓说话算不算数,对自已的亲妹妹,是从脑袋开始砍,还是从脚上开始剁?”
说完,目光巡视了一圈,琢磨着再砸点什么珍玩才好。
楚藏弓曾与皇后有言在先,他舍美人,是有条件的。
秦惜出宫后,任何人敢伤她分毫,他必定将那人亲自捉回来,施以极刑,不活着切成一百零八块,绝不让他咽气。
楚宁珂知道自已那疯子皇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疯子!疯子!!!我们走!”
她生怕秦惜再往她自已身上割一道口子,到时候皇兄就算不把她剁成肉块,也必定要把这些伤翻着倍地还给她的。
当年,宫里为了秦惜,闹得天翻地覆,她差点被皇兄活活掐死,那种恐怖的窒息感,至今还记忆犹新。
于是,楚宁珂怒气冲冲来了一趟,想给自已找回点颜面,结果,还没等输出,就灰溜溜逃了回去。
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很快收拾干净。
萱草给秦惜处置伤口,心疼得她直咧嘴。
伤口虽然不深,但是秦惜皮薄,人又瘦,看着实在是可怜。
“得跟大人要点祛疤生肌的药啊,不然这落下疤痕可怎么得了?姑娘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疯,吓死人了,您不心疼别人,也要心疼您自已啊……”
萱草说着说着,心疼地眼泪没忍住,还是掉下来了。
秦惜狠劲儿过去了,也疼得直抽凉气,眼圈儿发红想哭。
但是想想,自已居然把一向以飞扬跋扈著称的永定公主给吓跑了,又颇有成就感。
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勇敢过了。
从前在孤山院时,她调皮捣蛋是出了名的,不然也不会整天被先生骂。
但那时候,是因为她是父皇最宝贝的独生女儿,全天下都宠着她,疼着她,宝贝着她,她骄纵任性都是理所应当。
后来国破了,什么都没了,她被楚藏弓掳走,被他强暴,被他丢入虎狼环伺的后宫。
没人保护她,没人喜欢她,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做。
她除了恐惧,畏缩,委曲求全,完全不知道自已还能做什么。
再后来被乔泯之带回家来,她就已经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深恶痛绝又无能为力了,除了厌弃,还是厌弃。
直到又获得了一点点光,她有了一个孩子。
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大概也不愿意要她这样的母亲,早早地就走了。
她便厌弃得连自已的命都舍了。
秦惜怔怔看着自已血淋淋的伤口出神。
萱草以为姑娘一向胆小娇弱,怕她越是害怕越是疼,便道:
“姑娘若是害怕,就往窗外看看,想想别的事,我先帮您包起来。”
秦惜便乖乖朝窗外看去。
可巧,就见青虹急火火地来了。
“公主,大人听说你竟敢与那位公主发生争执,大发雷霆,命你立即过去广宁阁一趟。您要是不过去,他可就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