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倦重新回到卫府时,简直像是被吸干了所有精气神。
面色憔悴,眉目之间有着不可抑制的疲惫。
楚长云看乐了,他闲得无事,搬了躺椅在门口吹风。
天似乎要下雨,冷风吹过,将烦闷的情绪清扫一空,让人舒爽惬意不少。
太阳隐于云后,孟倦踏着零星落叶走来,衣袍被风卷起,他叹了口气,对着门口既不顾身体吹冷风,又毫无形象的楚长云难得没有出口劝诫什么,只是俯身朝着他一拜,就要挪回自已的房间。
楚长云惊奇地笑了两声,将他从头打量到尾:“听说你今日去找桑昭了,你找她干什么?说教?还是宣传你那套观念?不过瞧你这样子,不像是折腾人去了,倒像是被人折腾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倦被精准地踩中痛脚,面上的愤懑一闪而过,勉强维持住了心平气和地表面:“......天下学说纷乱繁杂,女公子与我并非一家,思想不同,不必强求。”
"你还真跟人宣传你那套去了啊?"
楚长云乐得双眼弯弯,扭着身子看他,“还有呢?桑昭总不可能就跟你争这种事争辩了一天吧?”
“......”
孟倦再次被他踩中痛脚,脑子里下意识回想起那本他被半威胁半利诱讲了一天的《长青论》,脸色隐隐发青,“哼”了一声,干巴又僵硬地说了句“你可以去问桑女公子”后,甩袖离开。
楚长云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但并不影响他嘲笑孟倦这一副颓败模样,带着毫不遮掩的笑意的声音被风送至孟倦的耳边:“你那一套放到现在可行不通。”
孟倦抿了抿唇,垂眸加快脚步离开了。
天色渐暗,吹起的风裹挟着沙尘泛着凉意,雨却始终没有落下,楚长云躺在屋外,由吹风变成了晒月亮。
夜色融融,月色昏暗,天幕暗淡无光,几乎看不见星子,凉风愈发强烈,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飘荡落下。
卫府一片寂静,只有巡逻护卫踏过落叶时留下的声音。
桑昭一个人游荡在府中,冷风肆意吹动她的青丝,使她发间的金簪摇摇欲坠,被她伸手一把扯下,随手收进左边衣袖之中。
正是该被睡意侵扰的时间,桑昭由于白日在茶楼中断断续续睡了一天,此刻精神大好,眼中不见半分疲态。
巡逻的侍从瞧见她,先是面露诧异,后又念及卫鹤的吩咐,只朝桑昭拱手行礼,问她是否需要什么帮助,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便继续朝着更僻静的地方巡逻而去,不再插手桑昭的事。
桑昭沿着墙边几乎在府中晃荡了一圈,最后找准一处位置,研究了半天,又在卫府内乱逛起来,直到许久之后,再次遇上之前那支巡逻的队伍。
她让人给她架了梯子在墙边,动机十分明显。
小队队长犹犹豫豫,又是想劝她什么,又是顾忌卫鹤所下的凡事由着这位女公子的命令。
桑昭三下五除二爬上去,坐在墙边,看着底下踌躇不愿离开的护卫:“告诉卫鹤。”
侍卫闻声抬头。
灯光照耀不到桑昭几乎隐于夜色之中的面容,只听见她再次重复:“告诉卫鹤吧。”
“裴如玠。”护卫还没应声,便又听得她微微提高的声音,“还有你,不准跟着我。”
护卫知道裴如玠这个名字,下意识转身去看,只见微弱灯光之下,不远处似有人影,脚步声随即响起,那个总是跟在桑昭身后的侍卫完全暴露在灯光的照耀之下,手里还捧着女子的披风。
他立在墙下,仰头试图看清桑昭的脸,低声应好。
桑昭满意地点头,转身跃下高墙,发出“砰”的一声。
不知墙外的情形如何,墙内的侍卫互相对视几眼,同裴如玠打了招呼,派出一人前去通知卫鹤,其余人继续巡逻。
裴如玠在墙下静立片刻,抱着他出门时春览递给他的披风转身往回走。
夜凉如水,墙边的动静很快消弭在夜色之中,卫府再次恢复安静。
桑昭坐在墙下良久,微微垂眸,视线轻飘飘落在之前被她跳下的动静吓得窜走,这会儿有试探着爬上她的大腿的野猫,指尖缓慢又犹豫地碰了碰野猫微微颤动的耳尖。
野猫得寸进尺,踩过桑昭的大腿,窝在她柔软的腹间,尾巴时不时拂过桑昭的手腕。
等到野猫睡着,桑昭微微动了动疼痛渐缓的右脚,一只手抱着猫,刚刚动了动,野猫被她的动静惊醒,下意识要跑,桑昭抱不住它,顺势将它放在地上,撑着墙壁缓缓起身,一瘸一拐踏进夜色之中。
与卫鹤隔了七条街的宅院,原本是本地士族空置的宅院,有些偏僻,十分冷清。
不过如今这处已经属于前丞相李永。
这位名闻天下的李公历经三朝,成帝三次辟其为相,曾两次将其罢相,先帝登基后,再次罢免他的相位,此后十年,将人一贬再贬,李永辞官之后,当今天子继位,连他曾经提出的许多政策,都被一一废除。
李永的评价两极分化,他在世家和读书人中盛名远扬,却又在民间百姓之中臭名昭著。
云阳城中这条偏僻的绿杨巷,也因为他到来而热闹起来。
据说李永原本是为了清静才选了这处宅院,但他在云阳这半年,李宅门庭若市,几乎是日日有客,月月有宴。
桑昭本来的打算是趁着夜深人静进入李宅。
但是——
她的脚步缓缓在远处停下,将身形隐藏于墙边黑暗之中,探出去半个脑袋,面上逐渐浮现疑惑之色。
李宅内外灯火通明,宅院外燃着火把,持刀的护卫几乎将围成了一个圈,将李宅包围其中,侍卫巡逻,几乎是苍蝇也飞不进去。
有什么大人物这个时候来见李永吗?
她白天和孟倦路过这里的时候明明没看见这些护卫。
云阳城已经宵禁了,不管是什么人物,在卫鹤的地盘,估计也不会太放肆,这么多侍卫,他也应该不会再出来了。
静立许久,桑昭动了动还泛着疼的右脚脚踝,抿了抿唇,原地靠墙坐下,预备看看是谁非要大晚上来见李永。
她在墙角窝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