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的王府二公子于第二日登门。
马蹄荡起的尘土飞扬,为首之人一身黑衣劲装,剑眉星目,神色飞扬,腰间别着长剑,带着满身风霜,仰头一望卫府的门匾,轻笑一声,利落翻身下马,将马鞭往卫府上来牵马的仆从怀里一抛,大步往门口走。
出来迎客的管家匆匆上前:“见过二公子,公子路途辛苦,舟车劳顿,侯爷已经吩咐人收拾好客舍,公子可要先休整一番?”
“不必了。”
楚长云咧嘴笑开,“先让我见见我那位兄长,其余的,之后再说。”
管家也跟着笑,躬身做出手势:“二公子请。”
楚长云带着一帮子人进了卫府,桑昭正躺在院子里晒头发。
躺椅身后放了张小方桌,被铺开在桌子上的发丝已经半干不干,桑昭被温和的日光照得昏昏欲睡,闭着眼睛打盹儿,任由裴如玠搬了小凳坐在方桌后摆弄她的头发,试图让其快点干。
躺椅身边还摆了张圆几,放着两盘洗好的葡萄,春览坐在圆几边剥葡萄,剥两颗吃一颗,将剥好的葡萄放在干净得圆盘里,桑昭打盹迷迷糊糊睁眼,侧头看了看,起初试图伸手去拿,但又不想被脏了手,顿时又失了兴趣。
春览见她睁眼,将剥好的葡萄端给她:“女郎好歹吃点?我剥了这么多。”
桑昭侧头看一眼,摇了摇头,预备继续打盹儿:“我不吃,你们吃吧。”
春览想起她那会儿因为不想吐皮而说不出的模样,沉吟片刻,捻起葡萄试探着送到桑昭唇边——
果然,闻到近在咫尺的香气,桑昭睁开眼,没有犹豫,张嘴将春览指尖的葡萄咬入口中。
春览低低地笑,一连喂了她好几颗,在桑昭摇头之后,才将小盘往散着桑昭发丝的圆桌上放,避开她还有些湿润的发丝,摆在裴如玠面前。
卫鹤派来请她的人在院外远远瞧见这一幕,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停留了片刻,又不敢耽搁卫鹤的事,只好上前,对着院外聚在阴凉处说话的小侍女们招了招手。
一名侍女小跑过来,听了他两句话,又小跑进院子里,对着正眯着眼睛吃春览再次递上来的葡萄的桑昭道:“女郎,侯爷请你过去呢。”
桑昭抬手摸了把自已微润的头发,并不愿意挪动:“头发没梳,不想去。”
小侍女又跑出去将此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卫鹤派来的人。
那人愣了愣,但思及卫鹤对桑昭的态度,以及披头散发见客确实不好,也没再说什么,带着桑昭的这句话往回走了。
楚长熠父子的尸身就摆放在他们之前住的客舍里,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连不小心溅上了血液的桌子和花瓶也被处理掉,只是还未摆上新的。
卫氏在房间里放了冰,冷气蔓延,以防尸身腐烂。
但楚长云来得动作很快,楚长熠父子的尸身还没发生什么肉眼可见的大变化。
楚长云只匆匆瞥了一眼,一只手轻巧搭在腰间的长剑之上,对身后的卫鹤道:“还真死了啊?多谢。”
他转身朝着卫鹤一拱手,还没说什么,他带来的人里,皆知趣地停留在外,不踏入房间,唯有一作文士打扮的人挤开他,快步走向地上的两具尸体,伏跪在地,叩首大拜,恸哭不止。
楚长云指了指那人,给卫鹤介绍:“我大哥的幕僚——”
他微微凑近卫鹤,用气音道:“我爹给的,但我大哥不喜欢。”
卫鹤微微点了点头。
楚长云环视一圈,看了看各个角落盛放着冰块的大缸:“估计还等在你这儿放两天。”
他笑了笑:“我嫂嫂还在后面,得过两天才得到。”
卫鹤抬眸,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你倒是敢让王府其他人知晓。”
“这有什么不敢的。”楚长云听着王府幕僚的哭声,随意扯了个还没搬出去的椅子挨着墙一坐,靠着椅背,“你写那么长一封信,还让人守着我爹回家的时候让他转交给我,我想藏都藏不住,你难道不是想借王府的手把这事告诉陛下?”
他双手抱臂,头向后仰,轻轻往墙上一碰:“你才是胆子大,真不怕我爹带兵打到云阳来,人冲动起来,可是顾不上什么权衡利弊,大局为重的。”
卫鹤笑:“那王爷为何没打过来?”
“那不是没冲动起来吗?”楚长云也笑,“你在上京安排了一帮子人,到处说我这大哥和侄儿杀了人,惹了谁,从他们肆意打杀仆从,纵狗咬人,到楚建用死鸟吓人,再到我大哥小时候课业作弊反骂夫子,里里外外批判了个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杀他们的人是高义之人。”
“朝堂上借这事儿弹劾我爹的人不少,连陛下都装了样子斥责了他几句,他哪里还能冲动起来。”他笑吟吟地望着卫鹤,“不过依我看,比起我爹教子无方,陛下更生气的应该是两年前辞官回乡的忠义侯,再次插手起上京的事了。这一出手,就给了他的爱臣一记重击。”
他抱着双臂朝着楚长熠父子扬了扬下巴:“你的信里说人早已死了,但我瞧着,这人才死没多久吧?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帮了我——”
他还想继续说什么,一直伏在楚长熠尸身上的人突然对他们怒目而视,举起手愤怒地指着他们。
竟然当着他的面议论天子和世子!
“你们两个。”他一抹脸上的泪痕,“目无法纪,罔顾人伦,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简直,简直是——”
“啧。”
楚长云不满,打断他的话,“你骂我做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我也没讲陛下坏话,说实话也有错吗?”
卫鹤神色如常,对着那幕僚道:“话可都是你们二公子说的。”
“嘿——”楚长云瞪眼,笑骂两句没良心。
“你!你们——”幕僚手指颤颤,指着楚长云,“你敢说世子的死和你们没有关系?!”
“诶。”楚长云挺直背脊做无辜状,“云阳可是我大哥自已要来的啊,我可没逼着他来,他平时做的那些事儿你们不劝着,现在好了吧,撞上人家义士了,怪谁啊?”
“再说了。”他放下环着的双臂,身子往椅背一靠,右手臂往扶手上一搭,“你们再猜与我有关又有什么用?怎么?杀了我?让我爹再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