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询问过后才得知这些人是家乡发了洪水逃难的难民。
可他询问完反倒更加不解了,“洪水属于天灾,但凡是天灾,朝廷都会赈灾济贫,为何要逃?”
佝偻着身躯的黑瘦老者有气无力道:“哪有什么赈灾济贫,洪水泛滥田地颗粒无收,不少人都饿死了,朝廷收的粮交不上去,只能抵押农田……”
“天灾还要收粮?那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洛风惊讶道。
“所以才要逃啊……”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推开他蹒跚地走了。
沿途难民越来越多,原是此行往东三十里有一家寺庙在施粥,所以这些人都想去讨一口吃食,免得被活活饿死。
沿路走来,路上皆是骨瘦如柴的人影,有的甚至没来得及到达施粥地点直接饿死在半路。
姜鱼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他们走着走着忽然便倒下了,之后就再没起来。
听说每日早晚都会有官差来清理路边的尸体,然后就近掩埋。
他们这次走的并非官道,这条路上没有官兵驻守,据说有强盗土匪出没,官道虽然没有安全隐患,但是需要付银两。
所以自然也不会有难民去走官道。
姜鱼觉得这道上来往的人除了难民就是付不起高昂过路费的普通人家,土匪在这里劫财俨然是不明智的。
可是,尽管不合理,还是被他们给碰上了。
马车行至一处山谷转弯处时,前方林子里忽然跳出来七八个手持棍棒的男子,领头的黑脸男子朝他们大喊:“识相的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洛风牵着马缰绳十分鄙夷地瞧着前方几个‘土匪’,他们个个又黑又瘦,虚头巴脑,而且手里连把刀都没有,恐怕都不需要他出手,这几人就得被吓得连棍子都握不住了。
还拦路抢劫,可笑。
“还愣着干嘛?再不交我们就要动——”
黑脸男子正要发作,马车里忽然递出来一个包裹,看布料就知道是大户人家所有。
“给他们。”裴淮声音淡淡的。
“是。”
洛风接过包裹,抬手抛进黑脸男子怀中。
黑脸男子打开一看,旁边立刻有人激动地道:“是细粮!竟然是细粮!”
那是临出发前府上厨娘做的点心,预备着路上闲时给他们解闷儿的。
几人目光灼热地盯着包裹里的点心和小食,却谁都没有伸手拿一块。
“算、算你们识相!兄弟们撤!”黑脸男子喊了一声,却有几人没动。
有人踌躇着望向那宽大的马车,“黑哥,这些人出手如此大方,车内定有其他值钱物什,我们不如……”
“不可!”黑脸男脸更黑了,他低声呵斥道:“别忘了我们此番落草为寇只为求一口吃的,倘若事情闹大了官府来问责,你我倒是无所谓,可家中老小都得被牵连!”
“可仅仅这些回去也不够分啊,这条道上来往的都是穷人,好不容易遇到个富的,就这么白白放走了未免太可惜了。”
“是啊,官府只知道吸我们的血,他们才不管我们死活,我们还顾及那么多干什么?!”
“干!不搏一把哪还有命活!”
他们说着便把马车围了起来,黑脸男急得朝他们大喊:“回来!快回来!没看到对面手里有刀吗?”
“怕什么?我们人多!”
有人喊了一声,然后便一窝蜂冲了上去。
片刻后,几人躺了一地,嘴里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洛风抱着手臂站在马车上,刀都未曾出鞘。
他冷眼睨着众人,冷声斥道:“贪得无厌。”
“侠士手下留情,我这几个兄弟不懂事,还望侠士莫要与他们计较。”黑脸男忙跑上前跪倒在地,“他们也是饿狠了才会如此,侠士饶他们一命吧!”
黑脸男对着洛风连连磕头。
直到裴淮从马车里出来,洛风朗声道:“如何处置你等要我家主子说了才算。”
黑脸男一顿,目光移向一身华服的裴淮这边,肩不落灰,靴不染尘,目光如炬,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少爷。
“你们为何在此拦路抢劫?”
那贵人淡淡的眸光扫过来,带着极强的压迫感,黑脸男顿时感觉心惊肉跳,“回贵人的话,我等原本都是这附近乡里的农户,因为欠了钱庄的钱,不得已才在这里落草为寇……”
洛风嗤笑一声,“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还敢说自己是落草为寇?”
黑脸男一脸窘迫,“贵人有所不知,这一把开了刃的长刀就要卖到800文钱,800文钱够我们吃一个月的包子了。”
“你们因何事欠了钱庄的钱?”裴淮问。
黑脸男叹了口气,“事情要从前些年田地收成不好开始说起,那年闹旱灾,收成只有往年的七成不到,朝廷征完粮还要准备过冬的粮食和来年的种子粮,这一通算下来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的,所以只能向钱庄借了几千文钱,约定好来年秋收之后将银钱还上。”
姜鱼听着他的讲述,不禁皱起了眉。
虽说她对古代农耕了解并不多,可也知道一般情况来说,天灾导致的收成产量减少,朝廷应当是会采取安抚措施的,要么拨款给农户发放补助,要么减少征收。
最起码会保证他们能够安稳度过冬天,总不能任由他们活活饿死吧?
“那后来呢?”裴淮又问。
“后来,到了第二年收成确实好了很多,抛开朝廷的征粮,所剩下的也足够还上去年欠下的银钱。”
“那你们怎么还会落得此境地?”
黑脸男苦笑,“原本借下的银钱是能够还上的,可也只够还上本金,利息却远远不够。”
这里的几人基本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户,只知劳作,干体力活。
殊不知钱庄给他们的签单利息极高,隔年便由几千文钱滚到了十几两银子。
农户还不上钱只能用田地抵债,但还是欠了钱庄许多钱。
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户田地被收走,家人饿死的饿死,逃的逃,而他们还得继续在农田里耕作还债,直到再也干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