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穆齐恒在接到母亲死讯,便立马回到王府中,守孝。定南王感其丧母悲痛至极,遂令其为母在家守孝三年。
“变相软禁?”颜熙慈坐在蒲团上,颇有兴致道。
“可不是嘛,这消息定南王府也封的严。”墨拂雪手执绣花针,在绣架上的素娟上绣着,一针一线都精细极了。
“你已经开始行动了?”墨拂雪低着头,停针用素手拂过刚刚绣好的地方,略想了想道。
“我说了的,等表哥的及冠礼过了再开始,毕竟如今京中局势我只知个大概,还是多留些时间去熟悉熟悉再说,不急。”颜熙慈自顾自下着棋,手中的黑子落下,被围于其中的白子,死……
墨拂雪抬眸看了看她,想要看透些,却奈何颜熙慈侧着脸,她看不清。
午后时光,有黄鹂啼叫,树丫轻动。暖阳撒下,映照进屋内,两位佳人,一片宁静。
素娟上,黑色细线将轮廓勾勒而出。棋局中,白子已然落败,而黑子也损失惨重。
一局终了,颜熙慈便回到自己的住所,点墨又来了,几日后墨景行要在揽云楼举行论诗大会,还要介绍自己的弟弟长云公子墨长云。
楚国多文人,且对诗词歌赋极为推崇,几乎每月都会有论诗会。
景行公子亲自举办论诗会的事,昨日才传出,今日便有众多文人向京中赶来。即使自己的才华不足,可能见上一面这个销声匿迹五年的大才子,亦是足矣。
点墨见着颜熙慈回来了,就如同上次一般,亲昵得撒着娇。颜熙慈看着点墨,心中难得的放松,让点墨飞在她的手指上,一人一鸟相互对视,她微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点墨道:“点墨啊,不能天天跟着墨景行学坏了……哎,每日闷在这儿好生无趣啊!连个能陪着下棋的都没有。”
点墨听着,斜着小脑袋,像是在思考自己女主人说的话一样,可点墨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女主人嘀咕半天都在说些什么,于是只得用脑袋蹭蹭自家女主人的脸。
这方法,百用百灵。
果然,颜熙慈被它蹭地莞尔一笑,浅笑着看着点墨道:“还是你最乖了。”
“主子,来喝碗银耳汤吧。”闻音端着一白釉瓷碗,放到桌上。
颜熙慈伸手,让点墨从她手上跳下来。她从果盘里挑了几个冬枣出来,给点墨吃吃。
执勺舀了口银耳汤尝尝,颜熙慈眼中立马挂上了满意地神色。
果然有闻音跟着就会有美味,若是静姝也来了就更好了,那样她就真的只用动动脑子就好了。
“主子,今日天儿这么好,一会儿不如在府中逛逛,晒晒太阳吧。”闻音将屋内几个关着的绮窗撑开,立马便有阳光争先从窗儿投入屋内。
点墨见着暖暖地阳光,立马飞到窗框上,舒适地梳理着羽毛。
颜熙慈一看,掩嘴轻笑道:“点墨都这么舒服啊,看来这暖阳还真不错,一会儿去找姈琈姐姐吧,说起来睿王府的景致比墨府倒是好的多。带着点墨一起。”
闻音盈盈一礼,道:“那奴婢先去准备马车。”
“去吧。”颜熙慈走到窗边,看着大雪初霁,暖阳映雪之景,惬意惬意。
“齐恒,昨日与你一同的那个男子…是景行公子吧。”穆齐恒跪在定南王妃的棺木边,只听得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然后,便是女子说话的声音。
穆齐恒脸上顿时阴云密布,眼中透露着仇恨,可他无论如何愤怒,如今所能做的唯有一个忍字。
“不过是一个普通朋友罢了,谁会管谁是谁呢?长姐身子不适,来看母亲只会徒增伤感,于长姐身子无益。”
穆绮云点起香,在定南王妃的牌位前,听见穆齐恒的话,有些吃惊,转头嫣然一笑:“你以前可不会这样。”
“………”
穆绮云见他没答话,低头将香插上,然后缓缓道:“我不是母亲亲生的。”
“!”
穆绮云手覆上棺木,闭眼似是回忆。有泪,从眼底划过:“七岁……不,应该是六岁才对,那时你和潇潇才五岁。”她闭着眼睛,听见了穆齐恒倒吸了一口凉气,顿了顿,面上带着些许笑意继续道:“你应该还记得一点吧。我从小身子骨就不好,那次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出去玩。那时我贪玩,比你小时候还贪玩,不听话地很。记得有一个湖泊,很大很大,母亲不准我们靠近,说湖里有妖怪,去了就要被妖怪抓走吃掉。”穆绮云说着,脸上笑着如夏花一般,只是眼角的泪却越来越多:“我不信,趁着母亲不注意就跑到湖边。结果那湖边滑地很,我一个不小心就掉到湖里了。母亲不管不顾地也跳下湖来救我……”
穆绮云声音哽咽,她好想嚎啕大哭出来:“母亲她不会水性!”
“我记得父王与母亲大吵了一架。”穆齐恒看着穆绮云,心中微动,低声开口。
“是啊,大吵了一架……”睁开双眼,眼眸中,雾光闪闪,就像小鹿一般,让人心怜。
“然后我就被父王接过去亲自照养了。那年我的生辰……说起来那时父王从来不让我过生辰,都是母亲偷偷给我过的,我先前以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那天,父王将我带了出去。”穆绮云惨然一笑,低着声,看着定南王妃的棺木,似是不想让王妃听到一般。摇摇头,轻声道:“原来我的生母,名唤钰娘,是……潇湘馆的一名清倌,生下我就去了。”
“所以呢?母亲的死……与长姐的生母有关?”穆齐恒盯着穆绮云,眼中晦暗不明。
“是……母亲辱骂了我的生母,然后父王亲手…杀了母亲……”
“长姐怕是待久了,影响了身子,竟说起了胡话……长姐还是回院休息休息吧,母亲这里齐恒陪着就行。”
“……好。”穆绮云擦干面上的泪痕,转身,人不稳的一个踉跄,扶着棺木才险险稳住。
“长姐小心!”穆齐恒快速起身,去扶着穆绮云。
“无碍,只是站的有些久,脚有些僵了。”穆绮云摇摇头,穆齐恒去唤了凛冬暖春二人进来,扶着穆绮云离去。
“穆老弟,你这姐姐可不简单啊!”待穆绮云走远离去,墨景行才从灵堂外进来。
“墨兄怎么来了?”?穆齐恒闻声,回头惊道,“这是家母灵堂,墨兄还是……”欲言又止。
“没事,我只是……想和你母亲聊聊天。”墨景行上前,在穆齐恒不解的眼神中,慢慢走到棺木前,看着里面‘安详’躺着的女子,轻声道:“姑姑,是长风来看您了。”
摸索着,墨景行从衣襟之中摸出一个平安锁,伸手刚想将平安锁放到定南王妃身边,结果被穆齐恒一把拦住。
“墨兄如果是来送别家母的,齐恒自然欢迎,但希望墨兄能注意分寸。”
墨景行收手,垂眸淡淡道:“你可知你母亲姓甚名谁吗?”
“墨兄问这干嘛?”穆齐恒回道。
“定南王妃林氏,单名一个雨字,我说的可对?”墨景行就跟没听见穆齐恒说的话一般,转身离开棺木,走到牌位前,看着上头的“定南王妃穆林氏”,心中忍不住轻叹。
姑姑,这到头来,您的一片痴心还是没能换来一颗真心。您……可曾怨过?
“是如此,只是齐恒不懂墨兄是何用意?”
“林雨相加为何字?”墨景行看着穆齐恒道。
“林雨为霖。”穆齐恒快速答到。
“墨霖……你母亲她,是我姑母。”墨景行淡淡说到,嘴角浅笑。
穆齐恒闻言一怔,随即想了想,才开口回道:“墨兄可别开玩笑了,母亲她的亲人在很远的地方,而墨兄住在京中,又怎么可能会是母亲的亲人。”
“跟你母亲一同入府的是秦姨吧。如若不信,你自可去问秦姨。”
“不是,墨兄,齐恒只是……从未见过母亲的亲人所以有些不敢相信。秦姨一大早就去寺里上香了,应该快回来了。墨兄不如随齐恒在院子里坐坐吧。”穆齐恒去一旁将黑色斗篷拿出来,披上。
“不必了,我想陪陪姑母,我从小没见过姑母,想和她……聊聊天,我这名字还是姑母取得呢。”墨景行的眼中,常带着的戏谑的神色早已被暖色所覆盖。对于墨景行来说,姑母的名字只会出现在父母的口中出现,听着听着,他的心中便构出了自己姑母的模样。红衣骏马女儿郎;谈笑间,英姿更比男儿俊,最爱与各路英豪结交。
本以为,再如何被时光磨平棱角,他依然可以看见一个大气无畏的姑母,却没想到二人的初见便是阴阳两隔。
穆齐恒刚刚系好斗篷的带子,闻言,略微有些尴尬,可斗篷都穿好了,现在脱下来又不太好,抿嘴想了想,穆齐恒才俯首一礼,道:“那…齐恒先去让人准备午膳过来。全是些粗食,墨兄如若不喜,齐恒……”
“既是守孝,该吃粗食,我无碍。”
“那齐恒先去准备了。”穆齐恒离去。
墨景行独自待在灵堂内,呆呆坐下,倚靠着棺木,对着棺内人说着:“姑母,这是长风第一次见着您。想想,连长风这名儿,都是姑母取的。姑母,爹和娘都特想您,想您回家。姑母在楚这么些年,到如今,长风带您回家好吗?姑母……”
久久,没有回应……
墨景行不禁轻笑,有回应才奇怪呢!
灵堂外,暖阳挂在晴空之上,映照出白雪的洁净。一切污垢顿时无处遁形。
“嘎吱嘎吱…”是枯枝在雪中被踩断的声音。
“大少爷。”那是一个苍老的老妇声。墨景行悠悠从棺木边站起,向着灵堂大门的方向,俯身就那么行着礼,一动不动。
“啊!这……这位公子是?”那老妇一身素衣,见着墨景行,急急忙忙地上前将他扶起。她不过是个侍从罢了,哪里被人这般行过礼,不禁被吓了一跳。手中的食盒差点没拿稳。
“墨氏长风替爹娘多谢秦姨对姑母的多年照顾。”墨景行看着秦姨,俯身又是一礼。
秦姨一惊,她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到故土的人,而且还是东临墨家的人——墨长风!
“长风……大公子!”秦姨手一下子使不上力,食盒“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食盒内的米糕、绿豆糕全都倒了出来,滚落在地上。
秦姨一时间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只是站着,不可思议地看着墨景行,她觉得她的腿,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泪意涌来,二十多年的忍耐,终于化作无尽地泪水,不停地流下,将她脸上道道沟壑填补起,将她心底对故土的绵绵思恋放大到了极致。
“老奴照顾主子是老奴的本分,怎受得起大公子这一拜啊!大公子这可真是折煞老奴了。”秦姨将墨景行扶起,上下打量着他,啜泣着,哽咽道:“果…果然是!大公子与老爷真的像!那时…主子刚走的时候……那时…那时大夫人还怀着公子…没想到,都二十多年了。主子见到大公子……怕是会高兴坏了的!”秦姨不停地说着,认真地看着墨景行,一遍遍,像是怎么也都看不够一般。
“秦姨…爹娘让我将姑母从小的平安锁带来了。”墨景行摊开手,手掌心内的银制平安锁还像刚刚打造出来的一般。
秦姨颤着手,小心翼翼地捧过平安锁,口中念叨着:“是这个……是这个…”
“秦姨,此番长风前来还有一事……长风想带姑母回家。”
风,簌簌地吹着,有腊梅掉落枝头。暖阳下,鸟儿却都噤了声。扑哧一声从梅树飞向远方。
“………”秦姨抬头,一时无法抉择。
她从怀中慢慢拿出一封信,递给墨景行,无奈地说道:“大公子,老奴无法帮夫人做出抉择,但夫人临终前留了这封信,说……交给故土的人。”
墨景行接过信,看着信上秀娟的字体,慢慢拆开……
灵堂外,雪地传来嘎吱嘎吱地响声。
有人,来了……